守月堂，取“守得云開見月明”之意，是密云谷的議事堂。塵光流轉(zhuǎn)間已是第二日晌午，守月堂門窗緊閉，矮幾上擺放著茶具，赤松、晏瀟、寧風、簡狄、畢方圍案跪坐在榻上，唯獨少了玉恒。赤松親自為幾個小輩煮茶，他在這牢籠中殘喘至今，茶道是僅剩不多的愛好，從不假手于人。他掀開矮幾旁的銅壺頂蓋，壺中冒出氤氳白氣，接著以木勺取出適量茶葉，置于茶盅底部，緩緩注入沸水，撇了初道，再泡，將碧綠的茶湯泄入盞中，遞給眾人。晏瀟雙手接過，輕酌一口，茶味清澀微苦，喝著卻很提神醒腦。樊籠里日光不足，能種出這樣的茶已是不易。
“今天把你們叫來是有事交代，這件事太過重大，也相當久遠，需從頭慢慢講起。畢方，你去把燈都罩上?！?p> “是，師父！”
畢方恭敬退下，他用幾只黑布口袋將廳堂內(nèi)的水光燈一一套好，隨著最后一盞燈籠被遮蓋，屋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昏暗。周圍很安靜，鳥不鳴風不動，落針可聞！突然，一陣衣袖揮舞攪動了靜止的空氣，屋頂隨之亮了起來。只見頭頂?shù)陌肟罩邢缮铰柫ⅰ自瓶澙@，這場景如同二十一世紀的全息投影，將另一個空間的畫面展現(xiàn)在此刻的室內(nèi)。
“一千五百年前，當時我和你們一樣年輕，在復州山跟隨師父修行，每日過得雖然辛苦卻也逍遙自在。直到那一日，天帝急發(fā)詔令，命我仙族七十二門所有弟子火速趕往昆侖山共御魔族。師父當即帶領(lǐng)門中所有可御劍的弟子一齊出發(fā)，行至途中，我們又遇到了堯光山、令丘山的仙友，如此浩大的聲勢，大家皆知事態(tài)嚴重。因為我們幾門距離圣山較遠，所以是最后一批趕到弱水的援兵，然則，彼時的場景讓每一個人都為之心驚膽戰(zhàn)?！?p> 半空的虛象中出現(xiàn)了一座直插云霄的巨山，無數(shù)手執(zhí)長劍的仙族與黑氣縈繞的魔族在相互廝殺，場景血腥而慘烈。整座大山都被鮮血染紅，漫山遍野盡是殘肢斷臂，時不時有血淋淋的頭顱從山崖上滾落，無數(shù)只奇形怪狀的兇獸一邊撕咬著血肉一邊往山頂沖去。圣山昆侖如同煉獄，變成了一片尸山血海，激烈的廝殺聲讓堂中眾人耳膜發(fā)脹，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那濃烈的血腥氣，直讓人惡心欲嘔。
“當時戰(zhàn)況之慘烈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我們趕到時山頂通往神界的天門已經(jīng)失守，魔族大軍連同所豢養(yǎng)的兇獸傾巢而出，很多已經(jīng)涌入了天門之中，我們在三位掌門的帶領(lǐng)下也加入了廝殺。這場令天地色變的滅世之戰(zhàn)前后持續(xù)了七日七夜，最終以魔族的失敗宣告結(jié)束。然而神族和仙族又哪有勝利可言，堯光山掌門斬殺了兇獸窮奇，自己也死在窮奇的瘟毒之下；令丘山掌門被砍去頭顱，死不瞑目；而我的師父，哎...”赤松語調(diào)黯然，“也在那場戰(zhàn)爭中被掏去了心臟，死狀凄慘。還有更多的仙門中人死無全尸，有的甚至葬身兇獸肚腹，連骨頭都沒能留下。戰(zhàn)后清點，仙族七十二門十萬之眾，存活下來的僅有區(qū)區(qū)數(shù)千人，且多為年幼稚童，眾神也是死傷無數(shù)?！?p> “魔族怎么會發(fā)展到如此強大的地步，難道此前眾神竟沒有一絲察覺？”畢方手握成拳頭，憤憤不平。
“事后，我們得知，此次帶領(lǐng)魔族叛亂、禍亂神界的并非魔尊本人，而是一位橫空出世的滅世魔星——黑蓮幽花。黑蓮幽花以一朵滅世黑蓮為法器，可釋放出源源不斷的滔天怨氣，她于逼仄幽暗的山縫中蟄伏了億萬年，沒有人知道她誕生于何時。一朝蘇醒，她便鼓動魔族叛亂，眾魔受黑蓮加持法力大增，皆聽其號令，遂以毀天滅地之勢掀起了這場血雨腥風?！?p> “后來呢？”
赤松上仙一拂袖，半空的虛象又發(fā)生了變化。周身怨氣縈繞的黑蓮幽花佇立在巨大的黑色蓮臺上，眾魔如傀儡一般被她超控于掌心。剎那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混亂不堪的九霄神殿，白衣人周身凝結(jié)著厚厚的靈障，無人能近其身。在金頂玉階的天宮中，兩道模糊的身影對峙著，二人以元神相抗，竟斗了個旗鼓相當。
“趕來收拾亂局的是昆侖墟中天玉虛圣尊，大戰(zhàn)開始時，尊上在外云游，故而未能接到天帝詔令。兩位強者的對決并無血雨腥風，圣尊以元神入黑蓮識海，在識海中斬滅其元靈，拯救了六合眾生?！?p> 待赤松說完，虛象也隨之消失。畢方取下屋內(nèi)的燈罩，守月堂中復又明亮如初，晃得眾人眼花。晏瀟心中唏噓不已，如同看了一場3D大片，人還未出戲，正在努力切換心境。
“師父，弟子有一點不明。就算黑蓮幽花再強大，又如何能輕易突破神族在昆侖山頂?shù)奶扉T？那可是神主昊天當年親自設(shè)下的禁制?！?p> 赤松瞇起眼，眸中閃著金光，連連點頭贊許。雖然晏瀟不懂神仙們的那些事兒，但也看出寧風這一問是問到了點子上。
“這就是當年最大的疑點，據(jù)幸存者回憶，天門禁制并非是從山頂被突破，而是從神界內(nèi)部打開。在天門洞開之時，黑蓮及眾魔將就已身處神界之中。”
“怎么會這樣？”眾人皆是一臉不解。
赤松搖了搖頭，各中因由又豈是他能知曉。
“既然黑蓮幽花已經(jīng)死在了中天圣尊的手下，魔族也一敗涂地，那樊籠是怎么回事？和這場大戰(zhàn)有關(guān)聯(lián)嗎？”晏瀟不解，對她來說，神、仙、魔的恩怨情仇只是個久遠的故事，她最關(guān)心的還是如何破除樊籠。
赤松端起案上的茶壺，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泄了一杯尚溫的茶湯。
“戰(zhàn)后，仙門中道行尚淺、無法御劍的弟子也趕到了昆侖山。因參戰(zhàn)的仙族死傷慘重，只得由后輩弟子負責善后，幸存下來的仙族都被安置在密山修養(yǎng)。黑蓮幽花死后，魔族的殘兵敗將失去了加持，戰(zhàn)力大減，有負隅頑抗的都被神族斬殺，投降者被囚禁起來，由司法天神負責打散他們的內(nèi)丹，入輪回道轉(zhuǎn)世。就在眾人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之時，更大的災難悄然逼近。造化弄人，命運跟我們開了個無奈又絕望的玩笑。如果說中天玉虛圣尊是神主昊天的化身，那么創(chuàng)造我們和毀滅我們的就是同一位神。雖然圣尊斬殺了黑蓮幽花，但彼時他自己也被滅世黑蓮的魔性侵蝕，戰(zhàn)后第二日，尊上驟然魔化，以體內(nèi)的畢生靈力設(shè)下樊籠結(jié)界，將牽涉進這場戰(zhàn)爭的所有人都囚禁了起來?！?p> 赤松捋了捋頜下白須，話風陡轉(zhuǎn)，“前日，老夫做了一個夢，夢中得到神諭，將會有一名‘神締靈’進入樊籠?！?p> “神締靈？就是那些傳說中，創(chuàng)世之初由昊天神主親手締造的第一批魂魄？”
“不錯。擁有‘神締靈’者可以進入昆侖結(jié)界，只要我們竭盡全力配合他取得含光神劍，便有機會破除樊籠?！贝搜砸怀觯娙嗣嫔辖泽@，屋內(nèi)鴉默雀靜，一片沉寂。
“師父，誰才是神締靈？”
簡狄迫不及待地打破了寂靜，這一問顯然非常有針對性。赤松前日得到神諭，而這兩天進入樊籠的只有兩個人，晏瀟，和玉恒。
赤松神色肅然，將目光轉(zhuǎn)向晏瀟，“翡翠湖中那五條千年螭吻從未上過岸，如今卻選擇上你的鉤，晏瀟，你就是那個擁有神締靈的天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