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國公趕到時,正好帶著郎中,他們二人一同出宮,謝祈路上奪了匹馬就走,溫允只落后了一步,竟然就一直沒有追上。他路上遇見了出去請大夫的定遠侯府的小廝,便將人捎了回來。
衡陽長公主站起身,走了過去,她抬起眼睛認真看了一遍溫允,這才對著大夫淡淡說,“大夫隨我來吧。”
謝祈深吸一口氣,對一旁坐著的寧澈遙遙一禮,“多謝寧兄?!?p> 寧澈站起身來,“鄰里之間,不必如此,”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謝祈跟前,“這火災不大對勁,你可要?”
謝祈點頭,他看向遠方升起的紅日,強忍著聲音中的顫抖,“自然要查,還要查的明明白白?!?p> 溫昶將那半片瓦送到謝祈面前,“謝伯伯,”他話音一頓,看向地上的尸體,方才沒覺得,這會兒看怎么有點奇怪?
他從前見過焦尸,被大火燒死的人不會躺的如此平整,大多會屈著身子,而且雖說會有一定的身長縮短,但是這也縮短的太多了吧。
溫昶在心里比了一下謝錦時的身高,只覺得腦子里有根弦“啪嗒”一聲斷了。
“等等,謝伯伯,這不是……”謝錦時,后三個字還沒有說出來,就聽見一聲格外熟悉的:
“哎?這么多人???”
眾人齊刷刷的看向地上的焦尸,只聽見不知道誰家小廝喃喃了一句:“他講話了?”
那聲音頓了片刻,又弱弱的在眾人身后傳來,“爹,那個,我在你們后面……”
謝祈僵硬的轉(zhuǎn)過脖子,在場眾人也隨著他的動作向后看去,只見本在大火里葬送性命的謝小侯爺鼻青臉腫,與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女子互相攙扶,一瘸一拐的走來。
陽光終于穿透黎明的冷冽,天光大亮,刺眼的光照進了每一寸陰霾,驅(qū)散了長夜的漆黑。
謝祈一大早上的心情大起大落,仿佛在做夢一樣,他悲喜交加,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來,擰著眉想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他娘的?!?p> 謝錦時不太明白,他死里逃生,東躲西藏了一夜,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他爹為何還要罵他,特別是府上一群人,還有隔壁寧國公府的,圍在一塊看鬼一樣的看著他。
他仿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看到了他爹身后躺著的東西,嚎了一嗓子就毫不猶豫的甩開一旁的女子,卻忘了自己一條腿斷了跑不了,直接面門向下,與定遠侯府的土地來了個深情之吻。
他“呸”的一聲吐掉嘴里的土,抬起頭正好看見那具焦尸的臉部位置。
小侯爺被嚇了個魂飛魄散,顧不上自己一條腿不好用,僅憑一條腿就竄出了老遠。比他昨夜逃命時的發(fā)揮還要好上好幾倍。
女子散亂發(fā)髻下的唇輕抽,對于自己身負重傷被無情拋棄的現(xiàn)實有點發(fā)懵,她虛弱的捂住胸口,順勢一倒,跌坐在地上。
溫昶看向她,眼眸微動。
女子微不可察的搖搖頭,隨后就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眼前的景象轉(zhuǎn)變太快,在場眾人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還是定遠侯見多識廣一些,最先平靜下來,他踩了個輕功,落到謝錦時面前,把人按住,眸光向下一掃,他眉心擰的更緊,“腿怎么了?”
兩府的小廝丫鬟都各自回去歇著了,程夫人還沒有醒來,大夫一會兒給程夫人把脈,一會兒又給與謝錦時一同回來的女子清理傷口,老人家年過古稀,忙的仿佛一個陀螺。
床上的女子悄悄睜開一點眼睛,實在有點不忍心這樣欺負老人家。
謝錦時一條腿搭在凳子上,他這腿斷了,大夫剛給他綁上夾板,小侯爺痛快的干了三壺水,一副格外欠揍的表情,將茶杯又放到了謝祈手上。
小侯爺對于指使親爹伺候自己這件事十分興奮。
謝祈看了他一眼,告訴他見好就收的意思非常明顯,謝錦時視若無睹,將得勢就猖狂發(fā)揮到了極致。
他又看向了坐在了離他最遠的寧玦思,看著對方平時不染纖塵的白衣此時沒了樣子,他又忍不住嘴欠道,“寧玦思你不會擔心我擔心哭了吧?哎呦沒想到我在你那地位那么高呢哈哈哈哎呦疼疼疼!”
寧玦思冷哼一聲,有長輩在場,他強忍著沒有賞某人一個白眼。
謝錦時捂著臉,嘆了口氣,終于開始講發(fā)生了什么。
“昨夜吧我本來嫌屋子里人多太煩,就把他們都趕了出去,”謝錦時伸手按按自己的臉,疼的倒吸一口涼氣,他連忙收了手,繼續(xù)回憶昨晚的事。
一群丫鬟小廝只會叫他安心養(yǎng)病,煩的他頭都大了,索性就把人都趕了出去,也因此,屋里進殺手時,只有謝錦時一個人。
侯府一向戒備森嚴,定遠侯常年不在京城,因此他格外關(guān)注侯府的安全問題。謝錦時一看到殺手也懵了,印象里,自家侯府就是最安全的,怎么會有殺手混進來呢?
那殺手見到他森冷一笑,仿若地獄修羅一般,舉起刀就砍,謝錦時想自己一下子就被砍死也未免太丟臉了,他使勁畢生所學堪堪躲過第一刀,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第二刀就已經(jīng)追過來了。
那殺手一邊追著他砍,一邊還像個精神病一樣大笑,謝錦時當時滿心都是粗鄙之語。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門,剛一推門就被淋了一頭不知道什么玩意兒,他剛一抹臉,這才看清他院子里竟然站了一群殺手!
見到他開門,對他露出了齊刷刷的一排牙,黑暗里,穿黑衣的殺手舉著火把,映的牙齒格外閃耀。
后邊那精神病即將一刀砍死他,眼前的一群殺手一手舉火把,一手舉刀。
謝錦時進退兩難,仰天長嘯一聲吾命休矣,他已經(jīng)開始思考自己應該留個怎樣的遺言,才會顯得他這人華而不俗清新高雅,即便皮囊艷麗引人犯罪,但是靈魂中卻閃爍著智慧的光輝,日后人們提起他時無不唏噓感慨,留下“那位英年早逝的小侯爺當真是天縱奇才,舉世無雙,只可惜了啊”這樣的感嘆。
他還沒想出個短小精悍卻又博大精深,富含哲學意味的話來,身后的屠刀就已經(jīng)逼近,即將剖開他的皮肉,取出他那顆滾燙鮮活的心臟。
謝錦時閉上眼,苦笑一聲,其實他未及弱冠,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他還有很多花沒看,很多酒沒喝,其實他真的還想再多活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