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臣受封長安公后，感念鐵利百姓浴血廝殺擊退氏羅之功，同時為了增加鐵利城兵器的運(yùn)輸速度，便下令在燕城和鐵利之間修建冰原馳道，故而原本需要近兩日的里程，如今只需半日便可到達(dá)，在太史卓群和驍騎營騎兵的護(hù)送下，半日后，眾公子們安然到達(dá)鐵利城，而鐵利城守軍早就接到長安公的命令，前出十里相迎，鐵利城十幾年前差點(diǎn)毀于戰(zhàn)火，后來重建，規(guī)模更大，城中早已不是單純的鐵匠營生，街上十分熱鬧，頗有幾分燕城的繁華。城守早就備好了驛館和北地特有的美食，然而八位公子卻不想去，一來沿途已經(jīng)吃的半飽，二來對這位大鑄師所鑄造的兵器憧憬不已，故而要直接去找鐵面生，太史卓群無奈，只好命驍騎營騎兵先行去驛館修整用膳，自己帶著八位公子步行直奔鐵面生的住處。
鐵面生的住所在鐵利城北，名為鴻廬。外表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與尋常鐵匠鋪并無二致。然而眾人來到門前卻被門口的兵士攔下，太史卓群出示了印信，兵士居然仍不放行，稱沒有長安公狼首令，任何人不得進(jìn)入鴻廬。太史卓群知燕城軍軍令如山，奈何八位公子卻不好在這冰天雪地里苦等，正僵持不下時，卻見一個高高瘦瘦，臉帶黑鐵面具，渾身臟兮兮的漢子背著筐黑黝黝的礦石，來到門口，那守門兵士一見此人，立即行禮，讓開入口，太史卓群立馬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行禮道：“末將太史卓群，奉長安公令，率眾公子前來尋鐵面先生，求四件兵器?！?p> 那漢子疑惑地轉(zhuǎn)身，漆黑的面具里一雙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太史卓群，又看了看他身后大大小小八位公子，恍然露出一口白牙憨笑道：“哦，呵呵，原來是你們，我還以為又是哪家的王公來求兵器的，諸位公子快快請進(jìn)！太史將軍您也請”
當(dāng)眾公子走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這不過一面榻，一張桌，一塊氈，一爐灶，一套茶具而已，頓時有些失望，鐵面生卻不以為意，太史卓群問起那一簍礦石，鐵面生笑道：“我之前發(fā)現(xiàn)了一處礦藏，鐵質(zhì)均勻堅(jiān)硬，應(yīng)該可以煉出好鐵。今天自己又去撅了一簍”鐵面生一邊說著，一邊燒上一壺?zé)岵瑁o太史卓群和八位公子一人斟了一杯，太史卓群恭敬的接過，卻發(fā)現(xiàn)茶杯上有幾個黑色指印，也只是稍作猶豫后，便仰頭喝下，幾位公子中，瑾雙見那帶指印的茶杯，不情愿去接，云山云河四下查看，注意力并未在茶杯上，隨口道謝，如晦如珩和瑾成瑾宿倒是恭敬的接過茶水，卻對視一眼，猶豫著喝還是不喝。唯獨(dú)云淵恭恭敬敬的接過茶水，仰頭喝下。鐵面生也不見外，給別人倒完后，自己仰頭灌下一壺，擦了擦嘴嘆道：“真是過癮?！边@一擦，露出了黑臉下的嫩白皮膚，太史卓群示意鐵面生的嘴，鐵面生抹了一把低頭一看，憨笑一聲，說了聲實(shí)在抱歉，自己進(jìn)了里間，一番收拾，換好衣服后再出來，仿佛變了一個人，太史卓群頓時瞪大眼睛，一眾公子也都頗為驚訝，玄鐵面具不掩那雪白膚色，一雙明眸下，是紅唇皓齒，丹青繡袍十分修身，雙手纖長有力，若不是臉上那半張黑鐵面具，和頗有特點(diǎn)的憨笑大家都以為是旁人。
“貴客來此，是在下疏忽了?！辫F面生笑道。這時，如晦拱手道：“先生，聽說您是遠(yuǎn)近聞名的鑄師，可是這屋中怎么連一件鑄器也沒有”如晦之問，也正是其余公子心中所惑，也是太史卓群心中所惑，鐵面生拎起那一簍黑石頭，笑道：“請諸位公子移步”說著，來到屋中央，推開木桌，掀開底下的氈毛毯子，下面是一塊木板，再掀開木板，底下竟是幾階臺階，旋轉(zhuǎn)直下。
“諸位公子，太史將軍，請！”
原來，這鴻廬真正的名堂居然在地下，足足有三層。
走到第一層，便聽到叮叮咣咣的錘煉聲此起彼伏，鐵面生介紹，這一層是軍械鑄所，光鐵匠就有五百人之多。燕城大半軍械都出自鴻廬一層。這一層有上百個熔爐，爐邊一側(cè)擺著剛鍛造好的兵器坯子，有長槍，短矛，硬弓，手弩，堅(jiān)盾，刀劍等，而另一側(cè)則是堆積如山的煤和木炭。鐵匠們裸著上身，大汗淋漓的揮舞各式鐵錘，面前燒紅的鐵在砧板上被敲出靚麗絢爛的火花。一時間，幾位公子看的眼睛都花了，云山隨手拎起一柄長槍，舞了舞，發(fā)現(xiàn)頗為趁手，云河雖小，卻也對這里的兵器充滿了興趣，他嘗試著提起一把鐵劍，然而太沉，劍架歪倒，太史卓群眼疾手快托住了下落的劍，總算是沒有傷到人。再往前走是手工匠人，他們負(fù)責(zé)打磨和精工，用木頭打磨配件，再組合，用獸皮和棉線為兵器捆上握柄，為弓連上獸筋，再往前是驗(yàn)收匠人，用兵器在木頭石塊等硬物上測試，合格的兵器被送出一層，不合格的則被打回重制。整個一層緊鑼密鼓的趕工，流程嚴(yán)謹(jǐn)，分工明確，就是有些悶熱，好在四角都有水池，方便火頭軍在此取水造飯，也方便工人從此取水飲用，至于淬煉用的水則是一個獨(dú)立的泉眼，名為鴻泉，此泉水渾濁黃中泛紅，飲用味道不佳，一股硫磺和生鐵的味道，然而卻十分適合淬煉，鐵面生介紹著，用手捧了一捧水，給太史卓群聞了聞，果然，有著刺鼻的味道。鐵面生笑道：“鴻廬之名，便由此泉來”
一層實(shí)在是熱，見幾位小公子面色潮紅，鐵面生不再逗留，領(lǐng)著眾人下到第二層。
太史卓群驚訝的發(fā)現(xiàn)，二層入口竟是浮屠衛(wèi)把守，浮屠衛(wèi)是李羨臣從燕城軍精銳中挑選出的最善戰(zhàn)者，體型健碩高大，渾身配重甲刀盾，頗有些當(dāng)年氏羅國凜冬騎士團(tuán)騎士的模樣，只是盔甲按照周人制式制作，更為靈活，赤色的鎧甲用銀紋點(diǎn)綴，面甲用赤金和朱砂繪成魍魎模樣，頗為兇煞，一度讓云淵不敢靠近。太史卓群心想，長安公竟派浮屠衛(wèi)把守這里，那這當(dāng)中的東西定然價值非凡，那兩扇石門似是為了驗(yàn)證太史卓群的猜想，十分厚重不說，竟還暗藏機(jī)關(guān)，當(dāng)鐵面生指揮浮屠衛(wèi)推開大門時，里面的東西卻讓太史卓群大失所望。
二層的四壁都是銅綠色的玉石，青色的熒石發(fā)著幽幽的冷光，將大殿中幾十個武器架照亮，每一個武器架都被安放在一個獨(dú)立的石臺上，每一個武器架都精雕細(xì)琢，鑲金綴玉，一看就出自大師之手，然而上面卻空空如也。
“怎么是空的”如晦失望的道。
“諸位來的不巧，半月前，陛下著長安公將在下打造的兵器寶甲，都轉(zhuǎn)移到長安乾坤寶庫了?！辫F面生尷尬的憨笑道。
“原來如此···”原本鉚足了勁兒要大長見識的眾人頓時都像極了霜打的茄子。
云淵四處打量，角落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云淵走過去，低頭細(xì)細(xì)打量，是一塊閃爍著暗金光芒的巴掌大石塊。
云河發(fā)現(xiàn)云淵不在身邊，連忙四處去找，發(fā)現(xiàn)弟弟正蹲在地上一言不發(fā)，而他面前時一塊閃爍著金光的石頭，于是道“那是什么？”
鐵面生走過去撿起來，在手里掂了掂，放回了背簍，笑道“原來在這里，這是過火后的金庚精石，其中含有豐富的庚金，跟這簍中的是一種東西?！?p> 眾人湊過來看，仔細(xì)端詳了一陣，“真的么···我看不像，這東西這么黑”瑾雙一臉嫌棄的看著簍中的黑石。
“說起來···”太史卓群問道：“鐵面先生，既然是采礦，您為何不差下人去呢？何必自己親臨險地去采呢？”
“太史將軍有所不知”鐵面生小心翼翼的捧起一塊黑漆漆的石頭，“這庚金十分稀有，常掘洞數(shù)尺放得一塊，極為耗時，此為一，再有，此礦十分獨(dú)特，若在錘煉前遇水，則庚金會盡數(shù)化為銹土，故而采掘和運(yùn)輸都需極為小心，這些黑色的是煤墨研磨的粉，每掘得一塊便需用此物將它包裹起來，可隔絕水汽，如此，可以十分好的保護(hù)其中的庚金。”
瑾成拱手道“鐵面先生，《器經(jīng)》中一篇有云，兵器鍛打時需反復(fù)淬水，方可使其堅(jiān)，若是這庚金遇水則化，那如何淬煉得？”
“想不到公子竟知鑄煉寶典《器經(jīng)》，果然不凡。公子所說不錯，尋常兵器，需以水淬，然而···此法師父金冶子曾言不可外泄，故容我不能告訴諸位公子了。諸位公子，太史將軍，請隨我來，接下來的路可能有些長”
鐵面生引著眾人走進(jìn)一個石甬道，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將眾人引到第三層的入口，與前面不同，并未有兵士把守，太史卓群疑惑，還未等問，鐵面生笑道：“我喜靜”
鐵面生按下一個機(jī)關(guān)，石門緩緩打開。一股硫磺氣息撲面而來。鐵面生引眾人往前走了十幾步，示意大家向下看，太史卓群和眾公子紛紛探頭向下看，這一看，頓時驚得合不攏嘴。
這第三層，竟是建在一活火山中！滾燙的巖漿就在眾人面前涌動！
“這里便是我的作坊了?！辫F面生憨笑道。
在這方圓不過丈的石臺上，一邊整齊碼放著一些鍛打好的鐵塊和各式的鐵坯，一邊是一堆并不常見的礦石。除此之外，角落里還擺放著一排鐵砧，一應(yīng)鐵錘鐵鉗，還有個比云淵還高的青銅鼎，鼎中盛著滿滿的無名液體。
除此之外，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巖漿。
“果然···不同凡響”一眾公子哪兒見過這種場面，尋常只是在書卷上得知熔巖樣貌，今日得見，驚懼之下，竟還有三分好奇！云山取出那柄馬士革彎刀伸向那巖漿，硬撐著炎熱，從中掘起一塊，然而還未端到眾人面前，便大叫一聲好燙，連刀帶熔漿甩在了地上，眾人連忙去看時，發(fā)現(xiàn)那刀身竟變得通紅，刀身點(diǎn)綴的金銀居然融化了！
如晦嘆道“都說熔漿之溫頗高，想不到如此之高，竟在瞬間便可融化金銀，太可怕了?！?p> “諸位公子小心，這熔漿的高溫，足夠在瞬間融化一個人?！辫F面生將簍中的黑石塊倒在地上。忽然轉(zhuǎn)身問道：“不知是哪四位公子來求武器，所求兵器又為何呢？”“我要方天戟！”
“我要一柄刀！”
“我要一桿槍！”
“我要一把劍！”四位公子爭先恐后的道。
“又有什么要求呢？式樣，紋路？”
這個問題倒是把四位公子問住了，如晦想了想，道：“我的那個便照著先生之前所鑄龍紋方天戟便可”
龍紋方天戟···鐵面生思忖片刻，笑道：“那龍紋方天戟用的是極稀有的隕鐵所制，若用尋常鑌鐵，重量還需漲上三成，敢問公子名諱？”鐵面生道。
“李如晦”
“嗯，長安公之子，敢問公子可使得多重的兵器？”鐵面生又問
“單手四十斤，雙手一百斤！”如晦道
“嗯，虎父無犬子，小小年紀(jì)竟也不輸你父親多少了，這樣，六十斤的便正好了。我近日正好有一想法，可巧便是應(yīng)在公子身上?！辫F面生看著瑾成道：“這位公子想要一柄刀，那是如何的刀呢？”
“稟鐵面先生，我想要一柄能夠?qū)崿F(xiàn)我的愿望，保境安民，可以與我同生共死的刀”
鐵面生看著瑾成堅(jiān)毅的目光，心中已有七分打算，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向瑾宿：“公子，你的劍”
瑾成認(rèn)真的行了天師府禮“鐵面先生，我下個月就要去天師府修行了，師父跟我說，我命中會遇到一柄獨(dú)屬于我的劍?！?p> “那你師父有沒有告訴你，你的劍會是什么樣子？”
“師父說過，劍由心生，人劍相濟(jì)，鐵面先生見我如見劍，故我劍如何，全憑先生決斷。”鐵面生看著瑾宿認(rèn)真的模樣，便回了一禮道：“我會盡畢生之學(xué)，為你鑄獨(dú)一無二之劍?！?p> 鐵面生說完，又看向云山“公子說，想要一桿槍，須知槍為百兵之王，亦為百兵之賊，其招式常用之中卻也蘊(yùn)含千變?nèi)f化，一百個人，便有一百條槍，一百種槍法，故各家均有最適宜各家槍法的式樣，若無具體圖樣，實(shí)難···”
“我明白先生意思，聽先生之言，亦是懂槍之人”云山從地上撿起一根鐵棍，掂了掂手，對著鐵面生道：“先生且看我槍法，再行決斷”說著，便以棍代槍，耍了一套秦家槍法。一套下來，眾公子紛紛何彩。云淵在心中默默將云山和秦柔做著比對，關(guān)家刀法剛猛霸道，大開大合，秦家槍法卻剛中帶柔，連綿不絕，以云淵對武學(xué)的理解也僅限于此，但是每當(dāng)他記起秦柔月下舞動天青偃月時，心中總會有一絲悸動，想象著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像柔姐姐那樣，可以保護(hù)別人。
“好，公子可是廣安公家的長子？李云山？”鐵面生道
“正是，先生您怎么知道”
“廣安公的秦家槍法天下一絕，而能將秦家槍法演繹的如此傳神者，定是得了廣安公的親傳。常聽長安公夸贊廣安公長子李云山槍法精妙絕倫，他年定可超越其父，想必就是公子你了。”
“先生謬贊了···先生，晚輩有個不情之請?！痹粕焦笆值?。
“公子不必客氣，請講”
“晚輩···想懇請先生在鑄完晚輩的槍后，在槍上鑄焚海二字，晚輩想以此作為此槍之名?！?p> “焚海，焚海，好名字。不知其余三位公子，可有與云山公子一樣的要求？”
如晦和瑾成瑾宿互相看了看，如晦先道：“請先生，就以如晦之名為戟刻字吧”
鐵面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
瑾成思忖片刻，見熔巖中閃過一絲火光，忽然有了靈感，道“先生，我的刀便以滅星為名?！辫傻?。
“光滅火前星，滅星刀，頗為霸道?！辫F面生點(diǎn)點(diǎn)頭。
瑾宿想了想道“師尊曾有言，爰有奇器，是生萬象，我的劍，便叫萬象吧”
鐵面生聽聞，嘆道：“倒是頗有幾分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