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每一個小孩都會長大（下）
他調整座位，在琴凳上坐好，于老媽期待的目光中，拉開序幕。
“給母親的信”是首以憂傷為基調的抒情曲。
講述的是孩子長大成人，回憶起兒時的點滴，流露出對母親的濃濃思念。
所以喬思遠在演奏時，重點突出的是懷念和追思，是母親瘦小的身影留在記憶里的殘影。
但是在路鳴澤看來，這首曲子除了思念和感恩以外，還包括兒子長大成人，不再讓母親擔憂的成熟。
是對母親的慰藉，是對自己的堅定。
因此他改變了憂傷的基調，融入一些短促的顫音和弦，讓整首曲子柔中帶剛，暮靄沉沉中帶著柳暗花明的希望。
路鳴澤全身心地投入在樂曲聲中，不知不覺點燃黃金瞳，指尖隨著意識的牽引，演奏出他內心的渴望。
從平靜到心潮起伏，每一處琴鍵的落點都像是一次情感的爆發(fā)。
一個個記憶片段于他的腦海中勾勒，像是年輕還留著胡須的老路，在盛夏的傍晚教會他騎兩輪單車，像是穿藍色工裝的老媽，耐心地陪他在琴房一遍遍練琴，還有穿背帶褲霸道的自己，跟路明非搶奪遙控賽車的手柄......
這些記憶就像是沉靜的湖泊，沒有多少漣漪，翻不起驚濤駭浪，卻無聲無息浸潤著他的心靈。
原本路鳴澤的目的，只是想借喬思遠狂刷老媽的好感，為自己日后夜不歸宿做足鋪墊，再順帶向老媽要點零花錢。
但隨著這幾天的演奏，他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路鳴澤感覺自己完整了。
五年后的路鳴澤、現(xiàn)在的路鳴澤、面對過龍族世界的路鳴澤，糅合在了一起。
他們或許有不同的經歷，不同的思想，但有一點卻是共同的，那就是對家人深厚的感情。
無論是愛面子酒品差的老路，還是絮絮叨叨的大嗓門老媽，亦或是那個看似衰小孩，實則是個大人物的路明非，都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琴聲時而熱烈激昂，時而婉轉含蓄，很快便消散于房間的各個角落，但在任小芹和喬思遠心里，那聲音長久回蕩，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咦，這是路鳴澤在彈琴？”
路明非松開鼠標，趴在墻上側耳傾聽。
說來奇怪，這幾天聽到路鳴澤彈琴，他心里就會產生一種踏實感，或者說，一種由內而外的飽滿感，好像一塊干燥的海綿忽然回到了大海的懷抱。
在此之前，他一直有種內心很空的感覺，好像一個人身處在空曠的房間里，四壁都是墻，沒有窗戶，沒有陽光，他的心無法暢快的呼吸。
而現(xiàn)在那處空缺被填滿了，像是海水涌進海綿的空隙那樣被填滿。
仔細回想，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去天臺發(fā)呆了...似乎以前的日子正坐著蒸汽列車，以高速離他遠去。
路明非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能明顯感受到生活中發(fā)生了某些變化。
積極的變化。
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吃燒烤？打游戲？和路鳴澤貧嘴？路明非想不清楚，他呆坐在床上，望向對面的床鋪。
床鋪上放著一個背包，純黑色，正面有一個小巧的立體紅色十字形logo，他記得這是去年叔叔去首都出差，給他和路鳴澤一人買了一個。
其實除了背包，兩人同款的東西還真不少，大到枕頭被套、桌椅板凳，小到內衣褲襪、鉛筆橡皮...
想著想著路明非就笑了。
那是一個極其開心的笑容，如同幼兒園的小朋友看到闊別已久的小伙伴，像他飛奔而去的笑容。
......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臨近午飯時，喬思遠眼含不舍地告別了路鳴澤...和他家的鋼琴。
三人中午吃過餃子后，路鳴澤回到房間，開始往背包里裝行李。
“剛才嬸嬸心情那么好，你居然沒找她要錢？”路明非坐在床沿，看著路鳴澤收拾，“你前兩天不是挺缺錢嗎？”
剛才吃飯時，路鳴澤提出要和朋友出門旅行，在外面玩?zhèn)€三四天，今天下午就出發(fā)。
讓路明非感到奇怪的是，路鳴澤居然舍得出遠門，他不是號稱要宅家宅到世界末日嗎...
而更令人詫異的是，嬸嬸居然批準了他的請求，并大方的想給旅游費。
但萬年“伸手黨”路鳴澤居然拒絕了？！
這兩個人反常的舉動，讓路明非吃餃子的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一樣，時起時落飄忽不定，他不禁想，這是青春期撞上了更年期？
也不像啊，如此和諧的一幕，竟然發(fā)生在兩個平時一點就著的火藥桶上，嗯...事出反常必有妖。
路鳴澤停下手中的動作，低聲說：“我開不了口?！?p> 他沉默一陣，輕嘆了口氣：
“老媽她一直是個很節(jié)省的人，就是因為我們家的條件...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好。”
“有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甭访鞣切÷曕洁?。
他看了眼頭頂上的空調，涼風送爽，心說夏天能天天吹空調，至少是中產階級的家庭吧？
“這可都是托了你爸媽的福氣，我爸在單位只是一個小職員?！甭辐Q澤搖頭，“你爸媽每個月寄來的生活費，很小一部分是你的撫養(yǎng)費，其余大部分老媽都給你存起來了，留給你以后上大學結婚備用?！?p> 路鳴澤表情平靜地陳述這件事實，他的眼眸里閃爍著些許微光，抬起頭看向路明非，在心里默默補充：
你大概也看出來了，老媽她潑辣又討厭，自尊又自卑，但她其實和普通的家庭婦女一樣，是個心軟的女人，就像她會邊嘮叨你，邊往你碗里添飯...在你去上大學以后的兩三年里，都沒有把你的床鋪給撤走。
路鳴澤忽然深刻理解了名叫“母愛”的這種東西，原本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和老媽這么抬杠硬頂下去，但是他回頭再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愛不是言語，而是潤物細無聲的陪伴。
所以他同樣理解路明非的媽媽，她一定做了很艱難的決定，才舍得離開孩子的身邊吧？但她一定以其他的方式，默默關注著兒子的成長。
路鳴澤輕嘆一口氣，身為龍族圈子里的一員，要付出的東西真的很多。
兩個人各有各的心事，沉默了片刻。
路明非忽然回過神：“你剛說存起來了？”
其實他并不關心錢的歸屬問題，他目前的生活挺好，嬸嬸雖然人愛嘮叨，但飯菜從沒少過他，只是很多額外的東西他沒有，不過也是他自己人懶沒有爭取。
“是啊，那筆錢很多，足夠你在南風市買一棟大別墅了?！甭辐Q澤笑著打趣他。
“饒了我吧，還大別墅，樓上樓下空著我瘆得慌?！?p> 路明非想著整棟豪宅里就只有自己一人，裹著長袍睡衣在房間內孤獨行走，耳邊只有拖鞋打地，鐘擺噠噠的寂寞聲音，不禁打了個寒顫。
“哈哈哈，這兩天我不在，你可別嚇到睡不著?！甭辐Q澤起身，往背包里裝衣物，順帶揶揄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