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公主與文延之相識以來,見文延之做任何事都是一副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模樣,心里還犯過嘀咕,心想文延之是不是在為了娶自己,在婚書年齡上作假了。
她從沒想過還會見到文延之如一般少年一樣害羞。
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她更是樂不可支,偏要湊近了逗文延之。
文延之發(fā)現(xiàn),這女孩耍起流氓來,他還真有點招架不住。
兩人玩鬧了一陣,才回到正題,文延之道:“明晚的宴會就辦的豐盛些吧,將許昌城內大小官員皆請來?!?p> 不知下一個元旦時,這些人中還有多少人在。
在這種動亂的年代,朝不保夕,無論南北,及時行樂都被許多人奉為圭臬。
比如皇帝司馬曜醉酒時,看見天空有長星劃過,他以為是兇兆,心生厭惡,遂舉酒敬之,道:“長星,勸爾一杯酒,天下何有萬年天子?”
這也是南方許多高門士族子弟的想法,他們對于北伐對于政務對于百姓對于天下沒有絲毫興趣,他們感慨人生短暫,故更追求及時行樂。
“豐盛些?”武昌公主奇道。
往日文延之更偏向于簡單樸素的宴會,從不提倡奢靡。
開始公主只以為是許昌不及建康繁華之故,后來才知道,是文延之每次故意精簡的。
武昌公主命人取來菜品單子,躺在文延之懷里念道:“每人菜十四道,羊雞牛鹿兔皆有,烤炙煮煎皆備,許昌這兒的魚不如建康的美味,沒法做膾,煎來吃如何?或者做羹?”
這個時代羊肉是主要的肉食來源。
說到這里,她扭了扭身子,撒嬌道:“郎君,妾想念江南的鱸魚和莼羹了。”
發(fā)完了牢騷,她又繼續(xù)道:“新鮮的蔬菜有蔓菁、冬葵,這兒沒有鮮果,還是十月的時候遣人去建康買的桃李棗梨林檎枇杷各色果干,勉強應付。主食有米飯、粥、湯餅、黍稷、黍臛(肉羹),牛羊鹿兔等肉醬,七八種魚蝦醬,菜醬、肉脯魚鲊也都準備充足。”
看來武昌公主很早之前就開始準備年底的宴請了。
文延之接過單子掃了一眼,他的確是想辦的豐盛些,可單子里的菜品在這個時代稱得上奢侈了。
這可不單單是血汗了,可能是百姓的性命換來的。
文延之嘆息一聲,道:“這種奢侈之宴,一年一次足矣?!?p> 武昌公主知道文家至今不曾入品,許昌城乃至豫州諸郡中不少郡望大姓,因為文延之的出身對其有些輕視。
所以她才花費了數月準備,財資無數,只為了在年末的宴請中,讓許昌城內的官員望族看一看,即使文延之出身寒門,如今也遠遠超過了他們。
一如當初王導等人在上巳節(jié)身穿華服,簇擁著司馬睿在建康城內出游,以威儀震懾河邊戲水的吳人。
如果文延之在這里能樹立威望,也許下一次評品文家就能入品了。
她原本以為文延之會很高興,結果等來的是一聲嘆息。
晉時的權貴富人們在吃食方面很舍得花力氣,講究新奇奢靡,縱情享受。
晉武帝時,大臣何曾一食萬錢,他的家廚手藝勝過皇宮太官,故每次被晉武帝召見,他都不吃太官準備的御膳,晉武帝只好準許他自帶食物入宮。
何曾的兒子何勛奢侈更甚其父,每食必盡四方珍異,一日之供以錢二萬為限。
石崇斗富中會因為部下將他做粥的方法泄露出去,而將部下殺了。
這股講究新奇,極致追究精工細作的奢侈享樂之風如今在建康依舊存在。
氐秦降將苻朗在建康受名士歡迎的一個原因,是他善于品鑒食物,能夠準確說出食物烹飪中的不足,據說他吃了鵝肉能說出鵝什么部位長白毛什么部位長黑毛。
武昌公主自然多多少少也受到這種風氣的影響,她覺得以豐盛之宴來體現(xiàn)自己郎君的身份地位是再自然不過的。
她拿過那精心準備的單子,有些委屈,道:“郎君若是不喜歡,妾更改了便是?!?p> 文延之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祟,他試探著問道:“公主可是為了顯示我的威望,才精心準備此宴?”
兩人雖然感情日篤,到底因為出身不同,在觀念上有些不同。
文延之是不在乎自己在那些士族高門眼中模樣的,他也從沒想過擠進去。
可武昌公主顯然不這么想,她想幫文家躋身上流士族。
她垂首摩挲著那單子,沒有說話。
文延之能理解公主的想法,歉疚地對武昌公主道:“因延之出身微寒,一想到如此奢靡之宴不知勞民幾何,就心有不安。”
他拉著公主的小手,低聲問道:“如果文延之不入高品,公主就不喜歡了嗎?”
“自然不會!”公主連忙否認。
她歪著腦袋,好奇的問文延之道:“郎君就不想文家今后入品嗎?”
這可不單單關乎文延之一人,而是關乎整個文家子孫后代的事情。
文延之沒法將心中所想盡數與公主言明,只笑道:“此事順其自然就好,何必浪費美食給這些庸碌之輩。”
這話將武昌公主逗笑了,嗔道:“這些人雖然門第不高,可也是一方名門,怎么在郎君嘴里,如此不堪?!?p> 她跪直身子,扒在文延之身上,央求道:“只今年一次好不好?食材已經備好,換也來不及了。”
文延之笑道:“好。再勞公主幫我寫請柬。”
對于字他還是略有些心虛的。
“郎君幫妾磨墨!”她大手一揮,頗有氣勢。
除了飲食,武昌公主還從建康請來了樂師舞姬雜耍藝人,府內四處張燈結彩,極盡豪奢。
文延之有些懷疑,公主是不是將她小山一般的嫁妝一次性花光了。
當他問起公主嫁妝是不是都花完了時,武昌公主就會一本正經的告訴文延之:“做夫婿的不要記掛妻子的嫁妝?!?p> 文延之想,今后自己得的朝廷賞賜都給她就是了,因此也就沒再多問。
元旦前夜的宴席,到底沒有辜負公主的期望。
不說劉穆之這類與文延之一樣寒門出身的人,就是滎陽鄭氏、潁川荀氏、陳氏、鐘氏、庾氏、汝陰的河東柳氏西眷以及豫州其它郡的一些大姓,凡是有族中子弟參加了這次宴會的,無不被其奢華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