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上仙女的絲履
一轉眼,便是元宵節(jié)。
桂熙前幾日晨出晚歸,在那河邊獨自練劍。
桂姨娘囑她今日早些回去。
日頭西斜沒多久,她便趕回白家還馬。
才出來,正好遇上白子蘇。
這會兒尚早,他會不會怪她偷懶?
先解釋為強。
“大公子,今日我娘吩咐我早些回去。我才......”
他點點頭,竟不曾怪她。
大約也知今日是個節(jié)日,她能練習已算不錯了。
她略略松了口氣。
他卻喊住她:“阿熙,你在此等我一下?!?p> “是?!?p> 她在原地等著。
一會兒功夫,他轉了回來,遞給她一只荷包。
“這些銀子,你留一些給你娘親,放一些在身邊用著?!?p> 荷包沉甸甸地壓手。
他不僅要給她謀一條好生路,還給了她如此大的饋贈。
這份情義,
是推辭,還是收下道謝?
“明日早些來?!?p> 他卻等不及她想明白,匆匆地進去了。
銀子給到位了,心也便到位了。
往后余生,唯大公子馬首是瞻。
白子蘇不知道,他剛剛已經把她收買了,用那包銀子。
她捧著銀子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他隱入院落,才回了自己家。
“娘,這是大公子讓我留給您的?!?p> 她把荷包遞給桂姨娘。
桂姨娘有些意外:“怎地,大公子把你買了?”
“買我作甚,做牛還是做馬?”
“為何給你這么多銀子?”
“安置好您,我才能安心跟著大公子。這點大公子明白,娘還不明白么?”
桂姨娘嘆了口氣,進房把銀子藏好。
“有銀子收,為何嘆氣?”
“出門在外,凡事當心著。說話做事都須三思,萬不可如在家中這般口無遮攔。若是外頭不好,記得回來?!?p> “是。娘若是遇著個老實人,嫁了便是。免得一個人孤零零的讓人擔心。”
桂姨娘沒料到她說出這種話:“又不是活不下去,要男人作甚,還不夠侍候么?”
可太對了,有飯吃,有銀子花,還要男人做什么?
當年畫么?
她大笑起來。
“娘,早些吃晚飯。晚上去街上看花燈?!?p> 晚上縣城有燈會。
最熱鬧的那條街從街頭到街尾,都掛著各式花燈,光做成蓮花的不同顏色不同式樣的便有幾十種,又有下凡的錦鯉或紅或綠,或翹著尾,或頂著珠,熱熱鬧鬧地掛在鴨燈、雞燈、兔燈、魚燈之間。
偶爾也可見用燈彩堆疊成的燈樓、燈樹,結構精巧,裝飾細麗。絢爛的燈光讓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
燈下人頭攢動,仿佛家家戶戶在這晚上都涌到了街頭。
連平素里大戶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們也都穿著或艷麗或清雅的衣裳,敷著粉抹著唇出來了,身上撲著香粉,走過便留下一陣香風。
這些個姑娘可真是標致。
自己這么多年都沒有機會打扮,日日一身青灰短衫,灰頭土臉。
早知把阿燦上次要給她換的錦衣拿上了,也好今日扮作一個俊俏的小公子,體體面面地,走大街上也覺神氣。
那“打虎英雄”的風光來得快,去得快,沒多久,這里的人們便都把她忘了。
大約日子太安生了,他們已經不需要打虎英雄了。
“好??!”
前方有一大堆人圍著,不知在喧鬧什么。
擠進去看,原來是賣藝的。
場子里一個小老頭,臉都皺巴巴的了。
雖是冬日,他跟前的地上卻長著一株碧綠的西瓜藤,藤蔓越長越高,長出一只同樣碧綠的小如拳頭的西瓜。
老頭拿著葫蘆瓢給西瓜藤澆水,那西瓜便越長越大,一會兒便如木盆般大小,自動落下地來。
短刀劃一下,西瓜裂成兩半。
一個粉嫩小孩蹦出來,看著約摸五六歲樣子。
真是無中生有,瓜中生人,堪比哪吒出世。
“好!”
眾人又大聲拍手叫好。
老頭又從地上的木箱里掏出一根麻繩,往半空中用力一拋。
繩子原本是軟的,只是這么一拋,竟成了一根棍子般硬硬直直,伸入云端。
小孩沿著繩子往上爬,身影越來越小。
像是云端上勾住了繩子似的,那繩子也不掉。
那身影隱進云里。
大家停止叫好,仰著頭,等待著后面會發(fā)生什么。
月亮悄悄移過云頭。
云里掉下一塊女子用的粉色絲帕,飄飄蕩蕩,落在圍觀的一個男子臉上。
眾人哄笑起來。
那男子拿下絲帕,用力嗅一下,一臉陶醉。
一塊紅色的肚兜又落下,引起一陣騷動。
肚兜哎,男人們來勁了。
你爭我搶,推來搡去,也不知羞恥。
人群中還有老婦和女子,連累被擠來推去。
亂作一團,叫罵聲不斷。
那邊還沒罵完,又掉下一只繡著金色絲線的繡花鞋,落在場子里。
老頭搶先撿起,揚聲喊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此是天上仙女的絲履,可有歡喜的,價高者得!”
“五十文!”
“一百文!”
“二兩!”
“十兩!”
有人豪氣地吼了一聲,無人再加。
那人得意洋洋地擠出人群,用十兩銀子換走了仙女的一只繡花鞋。
癡漢!
十兩銀子能買多少堆繡花鞋。
這鞋還能變出一個仙女么?
另一只鞋不負重望地掉下來。
老頭如法炮制,又換了八兩銀子。
大家看著眼熱,有眼熱那兩人得了仙女的絲履,有眼熱賣藝老頭這么一會兒便得了十八兩銀子。
人群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啪?!?p> 云里又掉下一樣白白長長的東西。
竟是一條小孩的胳膊。
眾人頓時屏聲靜氣,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接著,又一條胳膊掉落。
那小孩被剁了?
賣藝老頭不相信似的睜大眼睛,顫抖著撿起那兩條胳膊。
未待他發(fā)聲,接二連三地落下一條腿,另一條腿,還有軀干。
傷口處皆齊齊整整,紅通通一片。
看著都是那小孩的肢干。
似是被極鋒利的利器一刀斬落。
看樣子,他確實在云里,被大卸八塊了。
老頭仰面朝天,欲哭無淚。
又落下一個東西,圓通通的,正好掉在老頭懷里。
啪!
繩子也軟了,團成一團。
那圓圓的是個什么物件?
眾人仔細一望。
竟是那小孩的頭顱,緊閉著雙眼。
這下全齊了。
完了,怎地發(fā)生人命了呢?
還是找不到兇手的那種。
看個戲法,怎么死人了呢?
這可如何是好?
報官也沒用啊。
官府也沒有上天捉兇的本事。
“老天爺!我的孫兒啊,你只是給各位爺逗個樂子,怎地就沒了命了,讓我一老頭孤苦零丁地如何活下去?。俊?p> 賣藝老頭大嚎一聲。
這,這......
這可如何是好?
會不會把在場的人都當成兇手?
這官司,打起來沒頭沒腦的。
“太可憐了,大家給點銀子讓老頭好好葬了他孫兒吧!”
也不知人群里誰吼了一聲。
說的對,若是給點銀錢便能逃脫了干系,也能不被良心責備,那也是一樁劃算的事情。
場子里下了一場銀錢雨。
“多謝各位爺各位活菩薩啊,多謝你們給了我這孤老頭一條活路,菩薩保佑!”
有錢便有命。
總比人財兩空要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