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醒了
福叔已在前院蹲了半宿。
眼見宅門被推開。
月色清亮。
月色下有狗撲進來,不止一條,卻是一聲不吭,堆疊一處,原來是死了。
桂熙在屋外跟“大人”說話,又是“三五日”,他們做了什么約定?真是太值得深究。
她終于進來,吭哧吭哧地抱起死狗往后院走。
尚未干透的血把地上弄得一團糟污。
“嘖嘖。”
福叔看著這滿地的血污搖頭嘆息。
啪嘰!
正在往后頭走的她身形一僵,手里的狗肉落了一地,隨即像一只狗似的飛快地竄進她的睡房,再也不曾出來。
太恐怖了!
這大半夜的,身后怎會平空響起咂嘴聲?
是把這狗的魂靈帶回來了,還是院里的竹精又出來游蕩了?
為何覺著一陣冷一陣熱?可不可以不要哆嗦了?頭發(fā)根可不可以服貼一些,不要根根豎著了?
還是把被子裹緊些,被子是擋住鬼怪的結(jié)界。
不行,得先把門栓上,免得鬼怪悄悄地推開門進來。
她從被窩里探出半個頭,仔細環(huán)顧屋內(nèi),暫時未曾有不尋常。
這門栓也似乎不太聽話,跳得很厲害。
仔細一看,原來是手在抖。
好不容易門栓跳到正確的位置,屋內(nèi)暫且安全了。
只是覺著腿軟頭暈,這鬼怪太厲害了,它必定有著山一般的身軀,長到頭頂?shù)拟惭?,燈籠似的眼睛,長綾似的舌頭晃蕩在胸前,又或是長得細細長長,走路飄飄蕩蕩,說話尖尖細細,笑起來飄飄緲緲如笛聲激昂。
阿彌陀佛!
佛祖、菩薩、神仙、祖宗幫忙把這些狗精、竹精都擋在門外!
偏偏夢里還不安生,大戰(zhàn)群狗,此次沒有王二生,沒有龐海與汪澄,她桂熙一人手持長劍,單挑狗王與眾狗民,直殺得天地變色,混沌重開。
夢里還有一個她,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身上只裹一層布,披散著頭發(fā),與她并肩作戰(zhàn),同進同退。
“好姐妹,你是誰?”
“我是你啊。”
什么?
她驚了一下。
眼前眾狗消失,自稱是她的女子也消失不見。
又出現(xiàn)一道光,光里煙霧繚繞,她聞到一股濃烈的檀香味,耳邊傳來陣陣念經(jīng)敲磬聲。
念經(jīng)聲和磬鈸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咣咣聲震耳欲聾,嘈雜無比。
光影里,從遠處走來三個身影,黑乎乎,陰暗暗。
莫不是地府的牛頭馬面和無常?
還是她昨日帶回來的兩只狗怪和竹精,都來找她討命?
她趕緊閉上眼睛,假裝也死了。
那些黑影停在床前,俯首看她。
他們是在看她死了沒有么?自然是已經(jīng)死了的,你們可以安心地走了。
可他們偏偏不走,只是挨挨擠擠地站在床前看著她。
念經(jīng)聲停了,磬鈸聲也停了。
只有那惱人的檀香隨著煙霧直鉆入她的鼻腔。
“怎地還不醒?”
有人在床頭說話,竟是白子蘇的聲音,滿是擔(dān)憂。
鬼界里如何會有他?
定是偽裝,誆我睜眼。
一雙手覆上她的額頭,手心干燥溫暖,不似鬼界的冰冷涼絕。
真是他?
她睜開眼。
“醒了?!?p> “醒了,醒了?!?p> 他們欣慰地互相看看,恨不得手里有一只酒杯,碰杯相慶。
她不過睡個覺,做個夢,有必要這么大陣仗么?
醒了這種事,每日都在做,怎地不見他們往日站在床頭報喜似的來上一遍呢?
還有這三個人里為什么有一個道士?
他還手持桃木劍!
白子蘇和福叔帶著一個陌生道士前來參觀她起床?
收銀錢了沒有?
“仙師,您看她怎么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莫不是還未全好?”
福叔竟問出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難道不是他們先做了莫名其妙的事情么?
“失魂之人初醒,魂還未全部就位。不打緊,過個半日便自然好了?!?p> 另外兩人恍然大悟。
失什么魂?
我看你才失魂。
三個人終于參觀完,回過身挨挨擠擠地出了她的睡房。
桌上、床頭未曾多出一塊碎銀或幾枚銅板。
你們來參觀,不留點賞錢么?
卻是把門弄壞的樣子。門栓斷成兩半,斷口處淺黃的木肉參差不齊,門上踢出一只大腳印,腳跟處凹進一大塊,幾乎對穿。
她氣得發(fā)抖,參觀便參觀,踢門做什么?
把門關(guān)起來本身就是一種態(tài)度,他們何必如此不識相地強人所難?
那干脆她也來一腳好了,她的門輪不到他們來踢!
梆!咣!哎呀!
門被她重重踢到墻上,不想?yún)s反彈回來,正好撞在她的鼻子上。
又酸又痛。
“阿熙,你怎地哭了?還難受么?”
白子蘇出現(xiàn)在她面前,撐著拐杖,一臉關(guān)切。
他傷了一條腿,這門應(yīng)該不是他踢的。
傷腿用不上力,既不能踢,也不能作為支撐。若他要踢,必得用拐杖為支撐,再飛起另一條腿,但這樣容易摔倒,他會啪嘰一聲摔在院里,四腳朝天。
他這么愛面子,干不出這種事。
不是他,她搖搖頭。
“不難受了就好?!?p> 他松了一口氣。
“誰踢的?”
“嗯?”
“誰踢壞的門?”
她一臉氣乎乎,不知她會哭還是罵,白子蘇明智地閃開一邊,將身后走過來的福叔推在身前:“他?!?p> 福叔端著托盤,盤里一碗白米粥,撒了幾粒淺白色的蘿卜干,連粒香蔥都沒有,看著實在寡淡得很:“小少爺,吃粥了!”
她明明是小廝,他卻喊她小少爺,陰陽怪氣。
“福叔,你為何要踢壞我的門,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氣了?”
福叔年紀大了,不能直通通地質(zhì)問,偏得要裝得這般柔弱無辜。
“哎喲小少爺,你兩日不出門,喊你也不應(yīng),只好踢門了。若是再不踢,你這會兒小命已經(jīng)沒了?!?p> “福叔此話怎講?我不過睡了一覺,何至就成了兩日未出門,喊我也不應(yīng)了,何至于小命便沒了?”
這個老頭子說話太夸張,睜著眼說瞎話,再這么胡言亂語,可別怪我發(fā)飆!
看她眉毛豎起,細長的丹鳳眼瞪成了鳳眼,福叔明智地把托盤往白子蘇手上一放:“公子,你侍候他?!?p> 白子蘇端著托盤,福叔已經(jīng)走了,身邊也無桌椅,放也無處放,頗是無奈。
“阿熙,你發(fā)燒三日了,不進來救你你這會兒便燒死了?!?p> 兩個大人,不至于騙一個未成年人吧?
“是么,我竟不知。如此說來,福叔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我不算?!?p> 他又呷醋,把托盤往她手上一放:“自個去吃。”
轉(zhuǎn)身便走,氣量小得很。
“子蘇哥!”
“怎么了?”
“怎地只有白粥和蘿卜干?我?guī)Щ貋淼墓啡饽???p> “被我們吃了?!?p> 他揮揮手,瀟灑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