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副年齡是自己的三倍長的石臼,踩板已磨得光滑了,落錘因常更換,還顯得簇新,石臼里明顯一層光滑的壁,麥希明和林小麥一起把扒皮取核,連同那層薄薄的貼著核的帶酸澀味的膜也撕扯干凈,林小麥手里不停,嘴巴也不停:“用石臼呢,最要緊是手眼如一,及時調整落錘方向,確保所有果肉都能錘爛……這種活兒說起來半點不難,無非細心二字。把枇杷果肉搗得筷子插入即倒,就可以了。然后用這邊的玻璃滴濾壓壺擠出枇杷汁來,就地取材用石渠活水湃涼。這個枇杷汁,不是落入黃瓜里的,是一會兒爺爺炒熟鹽的時候,擠入鹽里的?!?p> 麥希明聽到這里,一邊用心記,一邊有疑問:“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用舂米的機器,又或者打漿機之類的來打漿,豈不是更快?”
林小麥道:“手工舂確實費時費力一些,不過眼睛看著心里有數(shù),哪里果子爛了哪里沒爛,下手下腳有分寸。機器舂的話,是定時定量數(shù)秒數(shù),三十秒是三十秒,一分鐘是一分鐘,到了點就停,對于這種用量不大而僅僅起到點睛之筆的秘料來說,反而手工制作性價比高。要流水線生產量產化,又是另一回事了——再說,那種腌菜也不會想到用枇杷汁落熟鹽???按照配比配料,工序到了定時定量投撒最后灌裝就完事兒了?!?p> 默默點頭,麥希明自去工作,另一邊梁伯大聲催促:“大妹,你要抓緊時間啦!”
抬腕看了看手表,心里略一算時間,林小麥頓時抓緊起來,兩手并攏提著一桶生黃瓜到了水渠旁,水渠仍舊是活水流過,在中段水流湍急之處,修了一架水車。麥希明見到此處,才明白早前林小麥說的踩水車是什么意思,他看著林小麥往返兩趟把生黃瓜倒入泡在水渠里的一個疏眼竹籠里,安置好,人就脫了鞋子挽起褲腿,露出兩條白生生的修長美腿,踩到了水車上。
隨著林小麥有節(jié)奏的踩動,原本平緩的水流驟然加急,嘩啦啦的清水沖擊著竹籠,把黃瓜上紅紅的漿果醬汁沖得干干凈凈。小麥不斷調節(jié)著竹籠角度,片刻功夫,已把果醬清洗干凈,被急腳果生腌過的白玉黃瓜色澤淡了些,隱約透著一層紅意,如美人初上胭脂,帶著一絲艷麗。
沖洗干凈,林小麥打開竹籠上的掩門,分批取出已然失去部分水分,變得柔軟的白玉黃瓜,來到金房東北角的涼臺上瀝干水分,麥希明搗好了枇杷果,收在紗布里,等果汁緩緩濾出,趁著這當口,他走近林小麥道:“小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么?咦?這個瓜……已經開始脫水了?”
林小麥把那些黃瓜列隊般整齊擺放在通風透氣的方形竹匾上,說:“是啊,才結出果子不多長的小瓜,水分含量大,皮嫩肉嫩,脫水也特別快。如今天氣很熱了,哪怕才下了秧子帶回來兩三個小時功夫,也不夠水靈了,何況還有高酸度的野果漿腌漬。老板你如果有空,就幫我開個風扇吹干水分唄?一會兒下甕腌漬,不能帶點滴水霧的,一沾了水,腌菜就會生‘花’,吃不得了。”
打開了角落里的大功率風扇,原本就相當通風透氣的屋子東北角頓時充斥著陣陣涼風,麥希明才發(fā)現(xiàn)這涼臺特別設計,底下穿了無數(shù)空洞,頭頂?shù)拇u墻也是通風的,再加上竹匾,就說:“這房子建造的時候,已經考慮到各方面的功能了?下有水渠北有風口,南邊還有火灶……北面是放著鹽巴的貨架……已經是一座工作坊了啊?”
很是得意地扛著一袋子鹽巴,梁伯在他們身后快步走過來到灶邊,大聲說:“這種金房,是祖師爺們傳下來的風水格局……整個高月縣,北艮龍石南里……這幾條以做咸酸出名的村子,咸酸手藝人的工坊差不離都是這么個格局。據(jù)說是最早的時候一名風水先生設計的,里頭暗合了九宮術數(shù),一數(shù)坎兮二數(shù)坤,三震四巽數(shù)中分,五寄中宮六乾是,七兌八墾九離門,再配上‘靈龜訣’,南邊必是離位,也就是火灶的位置,東北是巽位,也就是涼臺,通風,此外水渠、石臼、擱鹽、壓石發(fā)酵的位置,都合這么個講究……”
聽著聽著,麥希明就拿出手機搜索資料起來了,梁伯看了一眼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口里念念有詞的麥希明,笑著搖搖頭,對林小麥說:“大妹,瓜都晾好了,就去收枇杷汁,我要開火炒熟鹽啦!”
林小麥依言加速把籃子里最后幾根黃瓜亮晾好,迅速走到石臼旁,把擱在桌面上滴濾干凈的一扎壺枇杷汁拿到了灶臺上。梁伯蹲在灶臺旁,用吹火筒呼呼吹松毛干蕨草引燃生火,聽著那主柴引燃的“噼啪”響,林小麥吸吸鼻子,驚訝道:“爺爺,你好奢侈啊……竟然燒荔枝沉柴?不對啊,這東西你哪兒找到的?。俊?p> 空氣中彌漫起一股穿透力極強的氣味,直通鼻竅,梁伯停下了吹火,離灶眼遠了點,很滿意地看著越燒越旺的灶火,拿起火鉗子來調整著柴火,“哈!大妹你個城里丫頭也知道什么叫荔枝沉柴?說來聽一下?看看你是真識貨,還是鬧了個一知半解的假把式?”
林小麥不慌不忙地說:“我是之前聽我爸提了一嘴,后來有心查資料看回來的……舊時最好的柴是荔枝木,耐燒少煙;最差的柴是沉香木柴,沉香是香中極品,能凝神定驚通關竅,在明代已有‘一片沉香萬兩金’的說法……不過沉香木木質疏松水分大,能結香的沉香是寶貝,不能結香的沉香,只能砍了當柴燒,而且又難燒,又多煙,還得被嫌棄!不過有一種特殊的柴,是沉香樹落到被劈開了的荔枝樁子上,兩樹最終相抱而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又經過一百數(shù)十年之后,老樹枯死,砍而為柴。這兩棵樹中的荔枝樹吸收了沉香油脂,燒起來帶著沉香的味道,是非常罕見的‘荔枝沉’木。說白了……這東西在古代,是要被燒成香炭,供達官貴人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