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西同大楊抱著鑲金匣子出客樓的時候,不知何時夾了雪粒的雨還沒停。
二人沒有帶傘,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其有減小的趨勢。
又不能抱著匣子直接沖進雨雪里,
凍感冒是小事,
萬一銀票被泡脹泡爛或者認不出上面的票號可就完犢子了。
褚西看著門口立著的幾柄油傘,想著要不然順一把走的時候,
旁邊的大楊不知看到了什么,發(fā)出一聲驚喜的感嘆。
緊接著便見他將褚西先前用來充當廣告牌的那塊木板拿起頂在了頭上。
“小褚兄弟,沒有遮擋的,咱們就用這個將就將就吧!”
說完大楊還貼心地往褚西跟前移了移。
褚西仰頭看看被雨水沖刷后不停掉漆的木板,再看看被染得花花綠綠的大楊,嫌棄地后退兩步,
然后果斷抄起門邊不知道主人是誰的一把傘,大踏步?jīng)_進了雨雪里。
大楊跟在后面,連聲喚,不停追。
好容易攆上褚西,還沒來得及開口抱怨,
他人又因為跑太急,路面濕滑摔了個狗啃泥。
褚西無奈,只能停下來將人扶起。
“大楊哥,再怎么說,我現(xiàn)在也算代理主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后還可能直接成為主事,
你要一直這么不穩(wěn)重下去,會讓我很丟面兒啊!”
被褚西的話驚到,大楊也顧不得吐出嘴里的泥水,趕忙問:
“小褚兄弟,你是說你愿意把我留在身邊?”
雖然大楊從來沒有問過褚西在做什么,
但兩天時間下來,他再不開竅,也知道了褚西和曹映比賽是要爭個什么。
可這代理還沒正式確認呢,怎么就能直接晉升了?
大楊腦子有點不夠用,一雙吊三角眼滿是疑惑,但那抹不解很快就被成為長隨的興奮取代。
采買房那邊的活兒雖然也沒什么不好,還能時常出去溜達,
可身在風月場所卻連見姑娘的機會都幾乎沒有,大楊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遺憾。
這以后若能跟著主事混……
回想自己和褚西接觸才不到兩天,他就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了這么重大的變化,大楊胸中的感激說之不盡。
可當大楊做好決定一定要好好效忠之時,褚西卻給他當頭潑了一盆涼水:
“只是可能,畢竟八字還沒一撇!
而且你若繼續(xù)這么憨傻傻不靠譜,我應(yīng)該會考慮換人!”
“別啊小褚兄弟,我做事還是很認真的,效率也高,
只要你吩咐,且在我能力范圍內(nèi),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還叫小褚兄弟呢?”褚西故意板著臉,想要過一把嘴癮。
“哦不是,褚主事!小的楊忠今后一定盡心盡力……”
二人一替一句說說笑笑間,終于到了坐落在小醫(yī)館旁邊的賬房門口。
門窗都緊閉著,點點燭光從窗葉上透出,打在黑夜中,照亮了細細密密的雨夾雪。
窗旁有一道身影,正拿著剪子剪燭。
褚西剛要上去敲門,為了在他面前掙表現(xiàn)的大楊,就一個箭步?jīng)_了過去。
“姜老!開開門呀,我們來送銀票了!”
大楊的話音落,窗旁的身影動了動,卻沒有立即起身。
“這剛過戌時,生意才正要開始,怎么就送來了?還是銀票!
而且聽聲音,你是采買處的小楊吧?
這差使怎么交給你來做了?”
老者說完,又拿起了剪刀。
大楊看看褚西,面上有點尷尬,但門還是要繼續(xù)拍。
又好幾息過后,實在被吵得煩了,老者方才把門打開。
看到被染得五顏六色狼狽不堪的大楊,他眼中閃過不悅,
剛要責怪,視線卻很快落到了大楊旁邊站的褚西身上。
看到褚西,他微微有些驚訝,旋即往后退開了幾步,好讓人入內(nèi)。
褚西頷首道聲感謝,就收了傘進去。
大楊把門板扔下,跟進去在褚西旁邊老老實實站好。
晃眼看到書案上、地上堆的滿滿的賬單和冊子,以及老人眼中遍布的血絲,手上嘴角也全是墨痕,
褚西暗想,這老賬房為了那一萬多兩銀子的事,應(yīng)該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
而且看他這架勢,似乎準備再熬個通宵……
雖然想幫他一把,但現(xiàn)在主事的任命文書還沒下來,
自知即便問,人也不一定肯回答,
所以褚西什么話都沒說,只雙手遞出匣子:
“姜老,這是我今日賺的五萬多兩銀票,您過過目……”
“五萬多?”姜老有些懷疑,卻沒有多驚訝。
慣常與錢打交道的他,更大筆的數(shù)目都見過,
只是沒想到,區(qū)區(qū)教坊司,居然能日入數(shù)萬。
昨日曹映她們搞那么大陣仗,也才賺了八百多兩……
接過箱子打開數(shù)了數(shù),又詳細看了看銀票是否有假,
當確認沒有問題,姜老便輕輕嗯了聲,
然后動身去拿掛在墻上的鑰匙。
看到褚西大楊還沒走,他有些不解:
“你們還有什么事?”
“這些銀票,您現(xiàn)在就要放去庫房?”
看出老者的行為動向,心中閃過諸多疑問的褚西到底沒忍住,直接開了口。
但姜老沒有答話,抱著匣子拿上傘就開始攆褚西他們出去,然后他吹滅燭燈自己也跨了出來。
看人鎖上門一聲不吭就往雨里走,褚西大楊互望一眼,拿起各自的雨具匆匆邁步跟上。
“姜老,庫房的鑰匙,您就一直那樣掛在墻上?”
“是與不是又能如何?你想說什么?”
褚西笑笑,“昨日在采買處見您找強子哥要單子,似乎有一萬多兩的賬目對不上,
方才看您取鑰匙那么容易,就想著是不是,有人偷拿了……”
“即便拿到鑰匙,沒有老夫在旁相隨,誰也不可能進得去?!?p> 姜老抱著匣子,腳步很慢,還有些虛浮。
聽到褚西的問話,他輕輕哼了一聲。
似乎在嫌褚西明明每天都在坊里待著,卻連最基本的情況都沒摸清楚。
沒摸清楚也就罷了,還自以為是地問出來,實在丟人!
“這是為何?”
褚西不解,但老者沒有應(yīng)聲,只揚起下巴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石燈旁、那兩排冒雨執(zhí)守的衛(wèi)兵。
看到他們,褚西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昨日被威脅不得靠近、否則格殺勿論的路盡頭,究竟是什么地方。
有這么多衛(wèi)兵把守,別說偷偷把銀子從庫房運出,單是從旁邊走走,都有極大的可能被抓住……
不過這老賬房剛才說了,不論是誰要進去,他都得在旁邊陪著,
所以很可能是坊中的某人,趁著一起進去的機會,偷著拿了些面額比較大的銀票……
可如果是這樣,姜老頭兒應(yīng)該早就去找相應(yīng)的人核實了才對,又怎么會去明顯沒那個能力犯事的采買處?
“姜老,具體少了多少銀子,您可核實清楚了?
又大概什么時候不見的,可有頭緒?
沒有也沒關(guān)系,那您可還記得,近期都有陪誰去過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