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洞香春
魏國都城安邑最幽靜的一條小街——天街,坐落著一間洞香春酒肆。
洞香春酒肆中有論戰(zhàn)堂,雅室,秘室,酒室,茶室,棋室,采室,各種不同的供士子辯論、玩樂的場所。
洞香春的規(guī)矩是非讀書士子、百工名匠、富商大賈與國府官吏,不得入內(nèi),所以酒肆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當(dāng)然,能在三十多個大小諸侯國驛館坐落的天街中開酒肆的人,背景也是十分深厚的。
據(jù)說洞香春是由丞相白圭開辦的,提起白圭,魏國人再熟悉不過了,那可是和范蠡不相伯仲的大商。
白氏一族本是商賈世家,到了白圭時期,更是富甲天下,做了魏國的商相,他提出了的“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的經(jīng)商方法。
谷物成熟時,進(jìn)收糧食;蠶繭出產(chǎn)時收進(jìn)絮帛,出售糧食,并提出了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jì)循環(huán)說,豐收年景時,買進(jìn)糧食,出售絲、漆,蠶繭結(jié)成時,買進(jìn)絹帛綿絮,出售糧食。
白圭為相期間,讓魏國百姓富足,國府中堆滿了糧食財物,在魏國的威望也非常高。
背景深厚,且是名士所開,這洞香春就成了上流人群的清談聚飲之所。
幽靜的院落酒樓,精美的器皿陳設(shè),誘人的珍饈美味,名貴的列國老酒,還有溫雅艷麗的侍女,每一樣都是天下難覓的精品。
一時間,名士吏員列國使臣趨之若鶩,各國士子齊聚一處,洞香春就成了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就連上將軍吳起在魏國為將時,也多次在洞香春論戰(zhàn)用兵之道。
論戰(zhàn)堂中,一百張綠玉長案后已經(jīng)人滿為患,一人一案,正成百人之行。
尋常時日,這是綽綽有余的,可自從前幾日楚國郢都傳出了墨家鉅子墨令的消息后,每天都有人在這里等著最新的消息。
門口一個膚色黧黑,堅剛英挺的布衣小廝急匆匆的走了進(jìn)來。
“白兄弟,楚國那邊有新的消息嗎?”一名紫衣士子起身高聲問道。
墨家同儒家、法家、道家都是天下顯學(xué),前幾日墨家鉅子萬金懸賞楚王的人頭,可是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布衣小廝嘿嘿一笑,對著眾人拱了拱手:“諸位士子,楚國最新消息,墨家鉅子在郢都城北破廟中召集墨家游俠,將其放金遣返?!?p> 廳中傳出了唏噓聲。
“墨家不過如此,我還以為有多大的能耐?!?p> “虎頭蛇尾,虎頭蛇尾??!”
“楚王的行為雖然令我等不恥,但墨家這樣行事,未免太過兒戲了?!?p> ……
“諸位士子請聽我說完。”布衣小廝拱手打斷了眾人的討論,清了清嗓子。
“墨家鉅子在破廟中言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先生尸身,我一人取之,若不得,當(dāng)與先生共赴九泉。
言罷,墨家鉅子只身進(jìn)入楚王宮,不久后楚王頒下罪己詔,墨家鉅子扶靈而出,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淮水,進(jìn)入了宋國的疆域了?!?p> 廳中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在品味著江寒說出的話。
“哈哈哈……”后座一位綠衫士子突然站起大笑:“我墨家鉅子天縱奇才,就算是強如大楚也要低頭?!?p> “好——彩!”廳中一片喝彩叫好聲。
“墨家鉅子只身入楚宮,好膽識?!庇惺孔淤潎@道。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好學(xué)識。”又有士子贊嘆道。
先前那位紫衣士子面露疑惑,他是出身楚國的士子,對于楚肅王的脾氣秉性非常了解,墨家鉅子能讓楚肅王服軟,這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的。
于是他再次拱手問道:“白兄弟可知道墨家鉅子入宮后和楚王說了什么嗎?”
布衣小廝搖了搖頭:“這個不知,我們洞香春就算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知道王宮里發(fā)生的事?!?p> “這有何難?如果有機會,請墨家鉅子來洞香春,為咱們講上一講不就全明白了!”
綠衫士子滿臉驕傲,身為墨家門客,他覺得臉上非常有光。
“那到時候就有勞田兄,把墨家鉅子請到洞香春中了?!?p> “好說好說,孟公之事告一段落,我等該共飲一杯?!?p> “共飲一杯!”
廳中的士子們一同舉起了酒杯,天下士子罵楚王最狠的就是這些人了。
因為楚王拘押了孟勝的尸身,每天洞香春論壇上都會新增上百條帖子,都是指名道姓罵楚王不仁不義的。
如今孟勝尸身被放出,廳中洋溢著喜悅的氣氛。
……
宋國,淮河。
江寒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俠客,一臉無奈。
“二位,我都說了沒有怪罪你們?!?p> “老夫二人擅闖楚王宮,險些壞了鉅子大事,還請鉅子責(zé)罰?!?p> 黃渭和高敬奴跪在輜車前,不肯起身。
“二位都是義士,所做的事也是出于本心,并無罪責(zé),若是因為過意不去,可以隨我護(hù)送先生靈車,前往臨淄?!?p> 黃渭向江寒稽首道:“鉅子對小人之厚恩,小人沒齒難報,自當(dāng)侍奉于鉅子左右,以贖罪責(zé)!”
高敬奴震聲道:“小人也愿意跟隨鉅子左右?!?p> “兩位義士請起?!苯┥韺⒍朔隽似饋恚骸坝卸幌嘀?,我的勝算就更大一些了。”
“什么勝算?”徐弱有些茫然。
“徐大哥沒覺得我們身后跟了一支楚軍嗎?”
“那是楚王派來保護(hù)我們的?!?p> 江寒笑著搖了搖頭:“你見過那個保護(hù)人的跟著后面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p> “鉅子的意思是,那是楚王派來暗殺我們的?”徐弱警惕了起來。
江寒又一次搖了搖頭:“不像是楚王的手筆,如果楚王派人暗殺,會做得更加隱蔽,不會如此招搖過市?!?p> “那他們是何人?”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他們應(yīng)該是楚國王族的死士?!?p> “鉅子先走,我們來斷后。”徐弱臉色凝重的說道。
“無妨,可能是我多慮了,走吧,已經(jīng)到了宋國了,今晚我們就要在荒山中過夜了?!?p> ……
入夜,荒山中點燃了一個火堆。
木柴后發(fā)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音,火焰逐漸變大,一股魚肉那熏香味傳來。
“來,高兄弟,吃魚?!?p> 江寒把手里烤得焦黃的魚肉遞給了抱著劍盤坐在一旁的高敬奴。
“不敢,不敢,豈敢讓鉅子為在下烤魚?!?p> 高敬奴連聲推辭。
“拿著,墨家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苯恍?。
“徐弱他們拾來的木柴,老黃和你抓來的河魚,只有我一個閑人,自覺烤魚的技術(shù)還不錯,嘗嘗。”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高敬奴接過了烤魚,一口咬下去,發(fā)出了清脆的咔吱聲。
黃渭摘下了腰上的酒葫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用長袖擦點了嘴角的酒漬。
“哈哈哈,爽,沒想到咱老黃還能吃到鉅子親手烤的烤魚。”
“嗚嗚……”徐弱咽下了嘴里的魚肉,嘟嘟囔囔的說道:“老黃,高兄弟,以后你們的口福多了去了,論吃食方面,鉅子說是第二,天下沒人敢說第一?!?p> 黃渭的眼睛一亮:“徐小兄弟可不要誆騙咱老黃,我平日里不貪財,不好色,唯獨過不了美食這一關(guān),此生逍遙,有酒有肉!”
“是不是騙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江寒把手中的烤魚翻了個面,無奈的聳了聳肩。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徐弱嘿嘿一笑,大口咬下了一塊魚肉,一根魚刺不吐,全都咽了下去。
高敬奴拿著烤魚,怔怔的盯著江寒,十分好奇。
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一些的男子,竟然能夠讓楚王低頭,到底用了什么辦法?
江寒抬起頭,見高敬奴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淡淡的一笑。
“高兄弟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p> 高敬奴撓了撓頭:“鉅子,在下想知道,您是用了什么辦法讓楚王交出孟公尸身,頒下罪己詔的?!?p> 江寒抬了抬眼皮:“講道理啊,楚王這個人雖然脾氣不好,但還是非常講道理的?!?p> 高敬奴瞳孔一縮:“鉅子和楚王講了什么道理?”
黃渭和徐弱也都轉(zhuǎn)頭看向了江寒,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江寒拍了拍腰間的非攻:“用它講道理,道理只在劍鋒上?!?p> “楚王叫我交出你們二人,我沒有答應(yīng),他惱羞成怒,想要緝拿我,我拿著非攻對他說,即便你楚國甲士百萬,三步之內(nèi),我也能取你小命?!?p> 火堆旁,眾人眼睛瞪大,驚嘆無比。
江寒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其中的兇險,大家都能體會。
“鉅子膽識過人,在下佩服?!?p> “行了行了,我說這些只是為了滿足你們的好奇心,可不是為了聽你們拍馬屁。”
“哈哈哈!!”火堆旁傳出了一陣哄笑。
高敬奴看向江寒的目光更加堅定。
“道理只在劍鋒之上,真是至理名言。”
他轉(zhuǎn)頭看著一身粗布麻衣的江寒,一點兒都不像是出身貧寒的流民,反倒像是天上的謫仙人,優(yōu)雅、貴氣、瀟灑、英俊,幾乎找不出任何缺陷。
……
黑暗的夜色中,荒山下一處容易躲藏的洼地里,三十多個黑衣大漢攜帶短劍、干戈、弓矢等武器,藏在其中。
他們是屈宜臼和東宅公派出暗殺江寒的死士,按照之前說好的計劃,只要江寒出了楚國的疆域,就立刻動手。
“稟報統(tǒng)領(lǐng),江寒一行六人,就在前方的山坳里?!?p> “動手!”
死士統(tǒng)領(lǐng)身形一閃,黑色入墨,隱入了黑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