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納了王美人之后,劉宏連著幾天晚上都在景福店過夜。
但他吸取原身漢靈帝的教訓(xùn),并沒有過度縱欲,反而因為身體與心理都得到了一定的釋放而變得更加精神了。
在劉宏身心放松的時候,有人卻越來越煩悶。
這已經(jīng)是程璜與曹節(jié)等宦官約定的最后一天了。
程璜并沒有從陽球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結(jié)果。
陽球立功心切,并不愿意輕易放過除了程璜之外的其余宦黨。
陽球給程璜的原話是“若球查不到宦黨的違法之舉,自然不會為難他們?!?p> 可那些宦黨怎么可能完全干凈,在天子不庇護,朝臣又憎惡他們的關(guān)口,隨便一點小事都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陽球還認為,他若將其余中常侍全滅了,反而更有利于程璜。
對此,程璜只能苦笑。
若其余中常侍全沒了,就剩下程璜一個,其余宦官怎么看他?他這是會自絕于宦官的。
更何況獨木不成林,在其余中常侍已經(jīng)服軟的時候,他還放任陽球繼續(xù)禍禍,那不是折他臂膀嗎?
但顯然陽球并不這么看,或者說陽球的立場本來就與程璜不同。
程璜再次在陽球那里碰壁之后,他也知道他是沒法完全控制住陽球了,就像王甫和曹節(jié)說的,陽球已經(jīng)今非昔比,不再像過去那樣依賴于程璜了,陽球跳出了他程大人的手掌心。
于是程璜終于下了決定,他要與其他中常侍合力,將陽球從司隸校尉的位置上擼下來。
陽球做什么官職都好,就是不能為司隸校尉,陽球這個司隸校尉對宦黨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
當日下午,程璜入宮與其余中常侍見面,商議向天子檢舉陽球的事。
最終議定由曹節(jié)與程璜二人覲見天子,告發(fā)陽球。
二人成功見到劉宏。
劉宏還未開口詢問,程璜就先哭訴道:
“奴婢有罪,昔日奴婢見陽球剛烈義氣,勇于任事,遂向陛下舉薦之。
不想其上任司隸校尉之后,露出了其本來面目,陽球不僅暴虐嗜殺,而且虛偽貪婪,徇私枉法。
奴婢收集到陽球部分罪證,現(xiàn)呈交陛下,請陛下明察。
奴婢兩眼無珠,舉薦有失,誤導(dǎo)陛下,還請陛下治罪。”
程璜說著,拿出一卷竹簡,雙手托舉過頭頂。
“自己呈上來吧?!眲⒑晟裆桓?,“陽球是汝女婿吧?”
“奴婢蒙受皇恩,自當事事以陛下為先,別說陽球是璜之女婿,即使為我親子,只要其辜負陛下,有違國法,璜亦愿大義滅親?!背惕葘⒅窈喎诺絼⒑昝媲暗挠钢希缓笸嘶卦?,躬身,信誓旦旦道。
劉宏打開竹簡看了看,見上面寫了好幾條陽球的罪狀,有他以前做縣令及郡守時候的,也有做司隸校尉之后的。
其中最大的罪就是貪污抄家得來的贓物,上面寫著陽球抄王甫家時,私藏了黃金一千斤。
劉宏不知真假,但想著程璜敢這樣拿出來,不怕對質(zhì),其真實可能性很大。
劉宏將竹簡看完之后,就放了下來,并沒有說任何看法。
他又看向曹節(jié),“大長秋此來所為何事?”
曹節(jié)躬身道:“臣有兩件事要奏請陛下?!?p> 頓了一頓,接著道:“第一件也是關(guān)于陽球,陽球原本是殘酷兇暴的官吏,以前三府上書論其罪,當罷免其官職,因為陛下念及他在九江時的微末功勞,才格外開恩,再次提拔任用他。
可他卻毫無感恩之心,不僅不思報效皇恩,還徇私枉法。
陽球罪孽纏身,狂妄放肆,胡作非為,實在不宜擔任司隸校尉之職,否則長此以往,只會放縱其暴虐本性,敗壞陛下及朝廷名聲?!?p> 聽到這里,劉宏已然知道,王甫之死的確震懾了宦黨,他們急了,急于想拿下陽球,以免給他們造成更大傷害。
劉宏依然不置可否,問:“第二件事呢?”
曹節(jié)道:“第二件是臣之私請。臣年歲已高,近來時常感覺精力不濟,為免辜負陛下信任,耽誤朝廷之事,懇請陛下準許臣告老。”
“噢?朕看曹公身體矍鑠,并無異樣,怎會有請辭之念?”
不待曹節(jié)答話,劉宏又道:“昔日,曹公親至河間接朕入宮,朕一直銘記此擁立之情,且朕已習慣于公之輔佐,若公辭歸,大長秋將無人能勝任矣?!?p> 曹節(jié)道:“臣慚愧,承蒙皇恩,忝居高位,卻未立寸功,實在有負于陛下。今身體不濟,實屬無奈。程璜老成持重,盡忠職守,公私分明,能力亦遠甚于臣,實為大長秋之首選,若能以其接任大長秋,必不會辜負陛下之望?!?p> “如今王甫等四名中常侍伏誅,宮中人心不安,還需曹公穩(wěn)定局面,暫不宜變動,曹公再堅持堅持吧?!?p> “唯!”曹節(jié)答道,同時他也放心了,從天子話中看,他應(yīng)該是沒事了?
“好了,汝二人先回去,多替朕安撫宮中人心,平息亂局?!?p> 劉宏遣退曹節(jié)、程璜二人,在二人還未出殿之時,即呼道:“傳司隸校尉陽球來見朕?!?p> 曹節(jié)與程璜對視一眼,雙雙露出喜意。
不久,劉宏就見到了陽球。
劉宏靜靜地看著陽球謙卑地行禮,謝恩,沒有絲毫逾矩之處。
行禮完畢,陽球見劉宏依然默然不語,他主動問道:“敢問陛下有何差遣?”
劉宏又盯著陽球看了好一會,這才開口道:“太學(xué)生聚集逼宮之事,可查出挑唆者?”
陽球羞愧道:“還沒有,臣以為太學(xué)生此舉或許是自發(fā)行為,背后并無挑唆者?!?p> “朕不要汝以為,要朕以為,朕以為有那就有,沒有汝也得找一個出來!朕不要任何朝臣與太學(xué)生有勾連!汝可明白?”劉宏態(tài)度突然變得惡劣起來。
陽球錯愕片刻,才答道:“臣遵旨!”。
“還有另一事,有人把汝給告了!”劉宏將程璜交來的竹簡直接扔到了陽球面前,“汝看看此物,然后給朕好好解釋解釋!”
陽球疑惑地撿起竹簡,打開來看,方一看,就臉色大變,他當即拿著竹簡跪下請罪。
“臣有罪,此書所言,有小部分屬實,其余全都虛假夸張。尤其說臣貪墨千金之事,臣、臣只是從王甫家中取得黃金數(shù)十斤,其余全都送進了宮中?!?p> “汝總算誠實,沒有全然否認!不然朕直接拿你下獄問罪?!眲⒑甑溃按四巳昙覌D翁程璜親自所奏,斷不會完全子虛烏有?!?p> 陽球背后冷汗津津,同時心中大恨程璜。
陽球要滅除宦黨,卻始終打算將程璜排除在外的,可卻先被程璜背刺,怎能不恨?
“臣雖然沒有清高之德行,但蒙陛下之恩,受命于鷹犬之任以來,無時不以宣示陛下威嚴為重,請陛下明察。”
劉宏道:“朕不管你與程璜所言各有幾分真,幾分假,汝必須給朕交待清楚。
回去之后,寫自白書交于朕看,詳細交代汝過去所犯罪過,若有貪墨,需將財物全數(shù)上交。
至于司隸校尉之職,雖有程璜奏請撤去,但朕依然暫且為汝保留著,以觀后效?!?p> “微臣叩謝陛下隆恩!”陽球叩頭拜謝。
劉宏又道:“今日還有時間,足夠汝處理此事,朕在此等汝之交代。”
劉宏的意思是吉兇禍福,就看陽球自己怎么選擇了。
“唯!”陽球不敢怠慢,當即告退,匆匆回家而去。
回到家中,陽球叫來小妾程氏,吩咐其為他換穿司隸校尉之甲衣。
穿戴完畢之后,陽球在廳中端坐,叫來家中一老仆。
此老仆其實是一個閹人,曾在宮中做過小黃門,后隨程氏一起被程璜送給了陽球,權(quán)當陽球家中管家,也是陽球與程璜的聯(lián)絡(luò)人。
“家主喚小人前來,有何吩咐?”那管家問。
“吾與程翁,誰才是汝之主人?”陽球反問。
“家主何出此言?”管家驚詫道。
“吾就知汝不忠我!”陽球憤然道。
他突然站起身,拔劍在手,上前兩步,一劍就把管家給捅了個透心涼。
旁邊小妾程氏被突然而來的變故驚得大叫起來。
“噤聲!”陽球沖著程氏大吼一聲。
程氏有如突然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驚叫聲戛然而止。
“閹貨不忠于我,汝也一樣?!?p> 陽球雙眼通紅,再加上手上尚滴著血的劍,在程氏眼中顯得極為可怖。
“夫、夫君——”程氏渾身顫抖起來。
“不要以為我不知汝時常與程璜互通消息,將我之隱秘之事全告知于他。還有前些日,是汝盜用我印鑒交于程璜的吧?”陽球看似憤怒,實則很冷靜。
“夫君,妾沒有如此做——”程氏辯解道。
“承不承認都沒關(guān)系,反正今日之后,汝再也不會背叛我了?!标柷蚱届o道。
程氏方松一口氣,卻忽地感覺腹部一痛。
她低頭看時,正看到一柄劍穿腹而過,那正是殺管家的劍。
握劍的手是那么穩(wěn)定,沒有絲毫顫抖。
“夫君……”程氏絕望地看著陽球,只來得及叫這一聲,就隨著腹部的劇痛而仰頭栽倒在地。
陽球面不改色,輕輕地擦拭掉劍上的鮮血,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他舉起劍,怔怔看著,劍染過鮮血之后,顯得更為明亮,亮得直晃人的眼,好像變鋒利了許多。
“劍,沒想到我與你同命,都握在他人手中,身不由己?!标柷蜞?。
“既然要做劍,那我陽球只做天子之劍!”
陽球狠狠地將劍插入鞘中。
看也不看地上的兩具尸體,堅定地向書房走去。
他先寫了一份自白書,將他的生平,只要覺得有必要向天子交代的全都寫了出來,帛書都用了一大卷。
寫完之后,他將自白書收入懷中放好,然后開始清理家中財物,也不管是不是貪墨所得,全都放在了一起。
清理完畢,叫來所有家丁,命令兩人處理廳中尸體,其余人將他清理的財物盡數(shù)裝車,與他一起送至宮門處,交由宮衛(wèi)保管。
陽球孤身前往崇政殿,拜見天子劉宏。
他先掏出自白書,呈交給劉宏,“臣已遵旨,辦好陛下交代之事,請陛下裁決?!?p> 此時,已有人將陽球運了一車財物入宮的事稟報給劉宏知曉。
劉宏看了眼陽球,“發(fā)生了何事?朕怎么好似聞到一股血腥之氣?”
陽球知道是自己衣服上沾染到了血跡,他平靜答道:“臣殺了小妾程氏。”
劉宏眼睛瞇了瞇,沒有詢問緣由。
在這個大復(fù)仇主義盛行的年代,殺人并不一定需要償命,甚至可能被贊頌。
陽球就是靠為母報仇殺官起家的,他深諳此中規(guī)則,殺個小妾,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他相信天子不會因此而罪責于他。
劉宏的確沒興趣去管陽球殺妾的事,相反,劉宏很欣慰陽球走上了他為之預(yù)設(shè)的軌道。
殺了程氏,就意味著陽球與程璜決裂了,這才是劉宏希望看到的。
司隸校尉,是天子手中的刀,不僅要鋒利,更要只屬于天子一人。
孤臣,才是陽球的宿命!
否則,這把刀越鋒利,劉宏越不能重用他。
劉宏叫來史阿,將陽球的自白書遞給他,吩咐道:“子陵!將之燒掉?!?p> 史阿接過去,就在殿中,當著劉宏與陽球的面,也沒看帛書里面什么內(nèi)容,直接燒了。
劉宏這時才對陽球說道:“朕賞罰分明,汝送進宮中之財物,正好抵消過去之罪過,此為罰;汝先前查案有功,朕賞賜汝二十金,如何?”
“陛下之恩德,臣唯有以死相報!”陽球這次沒有跪拜,僅僅躬身施禮,語氣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鏗鏘有力。
“汝回去吧,今后只要盡忠職守即可?!眲⒑甑?。
陽球卻沒有告退,反而奏請道:“陛下,請恕臣冒昧,臣猜測程璜即為毒害孝靈皇后之幕后指使者,請陛下允臣捉拿程璜問罪。”
“汝可有證據(jù)?”劉宏抬頭,直視陽球。
陽球道:“此事臣只是猜測,暫無證據(jù),不過臣有程璜與王甫合謀設(shè)巫蠱之局,誣陷皇后之證據(jù),還有程璜與程阿勾結(jié),企圖陷害蔡邕之罪證。有這些證據(jù),足以將程璜下獄問罪?!?p> 估計連程璜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搜集陽球把柄的時候,陽球其實也干了同樣的事。
至于陽球是怎么做到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反正這翁婿倆就沒一個善茬。
劉宏不假思索道:“既然你有把握,那就交由你去辦,此本為司隸校尉之職責?!?p> “若涉及其余宦官,該如何處理?”陽球問。
“無論牽連到誰,依律而行即是,還用問嗎?”劉宏斥道。
陽球明白了劉宏的意思,振奮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