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陳允度派人來報,說愿意接受顧鳴融的提議。
顧鳴融處理公務的筆霎時停下,露出滿意的笑容。
阿莫,應該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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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時節(jié),濃綠色的扇形銀杏葉邊上鑲上了金黃色,秋風吹過,簌簌落下,鋪卷滿地,一片錦繡。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陳允訣被蕭太后強迫來看望黎平。
他剛要踏進承恩殿,只聽見側(cè)邊的假山后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他不自覺腳步一挪,循聲而去。
“陛下可好幾日沒來咱們這兒了?!绷е槔@著指尖的銀杏說道。
“不來才好呢,他每次來都是敷衍坐坐,公主都不開心,還害的我們費那么大力氣準備一桌子菜?!卑⒛獎t是一片片撕著銀杏葉。
兩個少女背對著假山,面朝小溪,在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盤腿而坐,滿地金黃,渾然不知有人在身后窺探。
“可來也總比不來好,公主多少還是會開心的?!绷е楹苁菍捫?。
阿莫一把將銀杏葉扔在地上,似乎有些氣不過:“我只是不明白,公主那么尊貴那么可愛,為何要為了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這樣委屈自己,這天底下也不是沒有別的男子了,也不明白喜歡他什么……”
“許是看陛下俊俏吧?!绷е檠诿嫘α诵?。
“俊俏……也就還行吧。”情人眼里出西施,阿莫只覺得顧鳴融最是絕色。
璃珠見她神情微妙,多少能猜出幾分她在想什么。
“我倒希望他以后再也不來了,公主最好能對他死了心,我就帶著公主回魏國,重新找一個如意郎君。”阿莫想得美滋滋。
璃珠剛想提醒她要謹言慎行,就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那朕便每日都來?!?p> 阿莫準備將銀杏撿起再撕著玩,聽到這聲音一驚,身子如遭雷擊一般僵住了。
璃珠反應快極了,轉(zhuǎn)身看到陳允訣迅速將坐姿調(diào)整成了跪姿,冷靜泰然:“參見陛下。”
陳允訣提步靠近,一身寒意撲面而來,看到璃珠的反應似乎很滿意,繼而將目光幽幽轉(zhuǎn)向一旁的人,像是等待著什么。
阿莫還背對著陳允訣身子僵硬在那里,面如死灰。
這一刻,她真的想一頭撞死。
璃珠見她還不行禮,怕是嚇傻了,趕忙扯了扯她的裙角。
沒人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艱難轉(zhuǎn)身,膝下仿佛塞了棉花,身子稍有不穩(wěn)就可能隨時倒下,只聽她顫顫巍巍地擠出幾個字:“參、參見陛下。”
“看來,你的那個情郎,很解風情,很俊俏?!标愒试E的聲音分不出喜怒,卻別有一番意味。
“奴婢、奴婢只是一時犯渾,有口無心,求、求陛下恕罪?!卑⒛钪笳煞蚰芮苌斓牡览?,此刻只能做縮頭烏龜。
“你可知道,在背后擅自非議朕,夠砍你多少次腦袋嗎?”陳允訣冷酷起來,叫哲安也忍不住打顫。
璃珠也趕忙求情:“求陛下恕罪,阿莫她不是有心的,只是被皇后娘娘慣得嬌縱了些,請陛下大人不記小人過,寬恕她吧?!?p> “呵,皇后倒是喜歡她,才叫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嗎?”陳允訣嘴角上揚,卻好像不是愉悅,“若朕今日就是要把她拖出去斬了,皇后該當如何?”他似在挑釁,似在恐嚇。
聞言,阿莫腿一軟,差點往璃珠身上倒去,璃珠扶她一把,再度求情:“陛下不可啊,皇后娘娘會傷心的,求陛下寬宏大量放過她吧?!?p> “皇后傷心關(guān)朕何事?更何況,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标愒试E好一個云淡風輕。
阿莫原本閉著眼睛,縮著身子一副等死狀??陕牭搅诉@句話,她忽然睜開眼睛瞪向了陳允訣。
好啊,兩句話字字都精準無誤地踩在了她的雷池上。
阿莫一把撥開璃珠的手,身子支楞了起來,冷靜得反常:“要殺要剮,陛下隨意吧。”
陳允訣沒想到她還敢瞪自己,眼中又是驚詫又是興味。明明剛才還一副怕死的慫樣,現(xiàn)在又像變了一個人。
璃珠快要被她嚇死了,又趕緊扯她的衣裳搖晃著她,她怎么這么不知死活。
阿莫不為所動,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陳允訣盯著她的小臉仔細觀摩著她,不由笑出了聲。
陳允訣的笑聲倒是讓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了。
阿莫方才的確沒有多想,她無法忍受陳允訣的言語,只按著自己性子來罷了?,F(xiàn)在陳允訣一笑,倒叫自己陷入了窘迫境地。
“朕不殺你,”此刻,陳允訣也像換了個人,笑意融融:“你敢說心里話。”
他的身邊,似乎從沒有人敢說心里話。
像是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陳允訣悠然轉(zhuǎn)身,側(cè)頭說道:“還愣著干什么?朕來看望皇后,還不快來伺候著?!?p> 阿莫還呆呆的,璃珠連忙應聲:“是!奴婢們馬上就來?!闭f著,就要扶起阿莫。
陳允訣笑意更濃,腳步輕快地離去。
銀杏落下,不知旖旎了誰的心。
哲安不禁腹誹,陛下還是一如既往喜歡戲耍別人。
阿莫在內(nèi)心斬釘截鐵地發(fā)誓,她以后絕對、絕對、絕對不隨便亂說話了,上次信鴿的事還驚魂未定,今日又是一個大驚嚇。她也不知自己最近怎么了,原本謹言慎行是她的優(yōu)點,許是她與陳允訣相克吧。
黎平午睡剛起身,見阿莫和璃珠都不在,正要出去尋,誰知陳允訣迎面而來,滿面春風。
一時慌不擇路,黎平臉頰緋紅:“臣妾參見陛下?!?p> “皇后免禮?!标愒试E自顧自坐在了堂上。
阿莫被璃珠攙扶著進來,一見到黎平,阿莫立刻小跑著躲在了她身后,像只鴕鳥,心想這個角度陳允訣應該看不到她了。
黎平見陳允訣好像心情不錯,綿言細語道:“陛下今日來怎么不知會臣妾一聲?臣妾什么都沒張羅?!?p> “無妨,”陳允訣說著,眼神不自覺飄向某個縮頭烏龜,“不過,朕這會兒倒是有點渴了?!?p> 黎平立馬吩咐下去:“阿莫,你去沏茶。璃珠,你去拿些點心來?!?p> 璃珠動作倒是快,立刻照辦去了。
阿莫只覺無奈到極致,她有些想拒絕,只見陳允訣看好戲似的望向她,仿佛在說她怎么還不去。
阿莫是真的一點都不敢再惹他了,只能低著頭蔫蔫地去了。
待茶水糕點一應俱全地給他上了,阿莫心想,他總該滿意了吧。
誰知,陳允訣抿了一口茶,抬眸道:“這茶是誰沏的?茶味太濃,茶也涼了??磥恚屎笫值紫碌娜瞬惶珪鍪掳?。”
阿莫心中道:你放屁。
黎平心想不對啊,阿莫是最懂沏茶的,四哥最愛她的茶,黎平連忙護短:“陛下,阿莫沏的茶一向是最好的,許是今日大意了吧,還望陛下不要介意,要不臣妾讓人重新沏一壺?”
陳允訣也是奇怪,又喝了幾口:“不必?!彼垌鬓D(zhuǎn),似乎又在打什么主意,“只不過,這手底下人做事不上心,怎么伺候好皇后?不如,打發(fā)去慎刑司。”
頃刻間,阿莫心里又是一個排山倒海,大起大落。隨即冷靜下來,她不會再被他嚇到。
睨著她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蛋,陳允訣只覺有趣。
這話卻把黎平嚇到了,“陛下不要!阿莫是臣妾身邊最可心的人,臣妾不能沒有她?!?p> 陳允訣見黎平當真,笑了出來:“好,皇后喜歡就好。”
他卻不知,這一笑,這一句話,給了黎平多少美好的遐想。
后來的幾日,陳允訣果真每日都來。黎平都要高興壞了。
阿莫則整日像只鵪鶉,能躲就躲,躲不掉也只管埋頭小心做事,生怕又惹來什么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