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躺在鋪著潔白亞麻布床單的病床上，緊閉雙眸，渾身顫栗。
從七十米的城墻上自由落體——還是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她的右腿脛骨骨折，左大腿的動脈被折斷的骨頭刺穿——若非救援及時，她沒有摔死，卻死于失血過多——右手臂斷成三截，肋骨斷了大半。
幸運的是，她的脊椎骨和頭顱沒有遭受傷害。
然而，她全身抽搐，眼瞼遮蔽的眼球不安地滾動，并不是因為肉體的疼痛，或者說不是全部源于肉體。
她陷入深沉的夢境，被恐怖的夢魘纏繞。
在夢里，周圍一片灰蒙蒙，光線勉強傳播半米的距離。
一個朦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前方。她感到有些熟悉，忍不住叫了一聲。身影無動于衷。她加快腳步，追上去。不過，她拼盡全力，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始終不能追上那道模糊的身影。
就在她即將放棄的時候，那道身影停下來，轉(zhuǎn)過身。
“這是……這是……”杰奎琳捂住嘴巴，眼睛睜得圓圓的。“我？”
身影靠過來，杰奎琳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昂臀乙荒Ｒ粯?，真的是我？”她眨了眨眼睛，眼前出現(xiàn)幻覺。
“我”的兩個眼睛朝眉心處聚攏，眼珠越來越小，眉骨軟化，成為下垂的眼睛的一部分，最后完全遮住眼眶。
“安布德！”杰奎琳驚呼尖叫，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一股無形卻可以感受到的波束從那個眼睛消失的“我”的眉心處傳播到過來。杰奎琳的腦海一片空白，不由之主地朝突變的怪物走去，仿佛一具被隱形的絲線牽扯的人肉木偶。
四肢已敷上厚厚的石膏，但杰奎琳左右搖晃，蒼白的額頭布滿汗水，汗涔涔的臉上現(xiàn)出回光返照的紅暈，毫無血色的嘴唇發(fā)出痛苦煎熬的呻吟。
坐在屏風(fēng)隔簾后面的醫(yī)生聽到聲音，嗖的一聲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病床前。他將手背放在杰奎琳的額頭上，又試著扒開她的眼皮，打算查看她的瞳孔。
怪異的事情發(fā)生了，杰奎琳的眼瞼好像長在一起了！
醫(yī)生愣了一下，眉宇間閃過一抹困惑。他是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護工作者，救助過數(shù)不清的族人，從來沒有遇到過因為骨折而眼睛睜不開的怪事。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用力，小心而大膽地扒開杰奎琳的眼皮。
“這是怎么回事？”他倒吸一口冷氣，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
杰奎利的黑色瞳孔消失不見了，虹膜呈現(xiàn)死灰色！
這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情況曇花一現(xiàn)，轉(zhuǎn)瞬間，她的眼睛恢復(fù)正常。與此同時，臉頰上的紅暈漸漸消散，慘白的雙唇浮起淡淡的血色。
醫(yī)生松了一口氣。
兩個小時前，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杰奎琳大騎士無生命之憂，半個月便能復(fù)原如初。如果她出現(xiàn)意外，就算倫道夫不怪罪他，他也沒臉待在利斯特要塞了。
杰奎利脫離險情，醫(yī)生卻警覺起來。他撤去屏風(fēng)隔簾，盯著杰奎琳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聽到均勻平穩(wěn)的呼吸聲，才重新坐回柔軟舒適的靠背椅中。
他沒有閑著，陷入沉思，盤算著找時間將杰奎琳的詭異狀況告訴烈焰騎士倫道夫。
被醫(yī)生——或者被利斯特要塞中的歐神族人——視為主心骨和依靠的倫道夫陷入險象環(huán)生的苦戰(zhàn)中。
攻擊利斯特要塞的不止一千多頭安布德，還有至少一萬五千頭馬爾格，五千頭莫特漢迪，三千頭發(fā)狂的瓦特羅特。
除了這些最常見的永暗魔物，還出現(xiàn)一些平常很難見到的魔物，比如可以躍到空中進行短暫滑翔飛行的茵韋鮑翁，三個頭顱，一只眼睛的斯瑞博恩，上下兩個嘴巴的墨斯忒耳，蛇狀魔物尤達烏。
面對千年難遇的陣勢，倫道夫反而平靜下來。
事已至此，唯有身先士卒，奮勇向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盡可能地多擊殺永暗魔物！
抱著這樣的決絕之心，倫道夫拔出閃著森森寒光的寬背大刀。這把鋒利長刀是他最鐘愛的武器，甚至超過對女人的興趣。他雙手握住刀柄，刀尖抵在地上，渾身散發(fā)出雄渾而沉穩(wěn)的能量。
受倫道夫的影響，大騎士、騎士、騎士侍從、法師、異能者逐漸擺脫氣勢洶洶的永暗魔物帶來的巨大壓力和恐懼，拔出武器，握緊法杖，身上散發(fā)出五顏六色的能量波動。
猶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崇山峻嶺的利斯特要塞出奇得安靜，仿佛任何生物都不存在似的。
一聲低沉的咆哮驟然從利斯特森林響起。蓄勢待發(fā)的永暗魔物似乎接到命令，張開惡心的大嘴，嘶吼鳴叫。
幾萬頭魔物一起發(fā)出的無形聲波物化成海浪狀的沖擊波，裹挾著攝人心魂的恐怖氣勢惡狠狠地撲向利斯特要塞，撲向守衛(wèi)要塞的軍團。
聲音是生命體接觸最多的物質(zhì)之一，幾乎沒有危害性的殺傷力。
然而，永暗魔物發(fā)出的實質(zhì)化聲波與歐神族人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即造成數(shù)百人傷亡。死者多為實力較低的騎士侍從和戰(zhàn)士，這大概勉強可以算作唯一的好消息。
倫道夫的心中好像突然多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
“它們可以將聲波做為武器？我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身為統(tǒng)帥，最渴望的是知己知彼，最擔(dān)心的是敵人信息的缺失。
倫道夫一邊催動能量抵抗聲波的沖擊，一邊思索應(yīng)對之道。
幸運的是，永暗魔物的聲波攻擊不能一直持續(xù)下去。大概五分鐘后，永暗魔物停止尖嘯。不過，上千名歐神族的守衛(wèi)者還沒有看清永暗魔物的模樣便丟掉生命。
蒼白扭曲的臉龐，驚恐絕望的眼睛，烏青色的嘴唇，掛著黑紅色血跡的耳朵……悲憤的情緒籠罩在活著的人的心頭。
充能炮炮手和能量槍槍手的手指虛浮在扳機上，魔法師舉起法杖，異能者鎖定他們可以輕松解決的魔物，只等倫道夫下達攻擊的命令。
倫道夫沒有下達命令。
永暗魔物尚未到達機械傀儡組成的防線，急于報仇而冒然發(fā)動攻擊只會帶來更多的傷亡。他不記得自己的一生見過多少族人倒在身邊，喪生于魔物的爪牙之下。
死亡鑄就他的冷靜和理智——近乎冷酷和冷血，但唯有這樣才能讓更多的族人活下去。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和那幾千架冷冰冰的機械傀儡很像。
又是一聲振聾發(fā)聵的沉悶吼叫從利斯特森林中傳出來，如烏云壓頂?shù)挠腊的锝K于發(fā)起攻擊。
倫道夫仍沒有下令啟動機械傀儡，直到充當(dāng)馬前卒的馬爾格與傀儡相距三十米。三十米是能量光束既能有效殺傷馬爾格，又不會消耗過多儲能的臨界距離。
吱吱嘎，吱吱嘎，吱吱嘎，最前排的一千架機械傀儡的眼睛亮起金黃色的光芒，兩個肩膀上和左右手中的四挺能量槍同時噴射出耀眼刺目的紅色能量光束，仿佛巨大的利劍，刺穿虛空，毫無阻隔地穿透馬爾格黏滑柔韌的皮膚，消弭于它們的體內(nèi)。
機械傀儡的一次齊射，將近一千頭馬爾格癱軟在地，身上升起淡淡的細長煙氣。
城墻上的歐神族戰(zhàn)士忍不住發(fā)出壓抑許久的歡呼聲，但倫道夫的眉頭反倒鎖得更緊了。
四千束能量柱還沒能擊殺一千頭馬爾格！更糟糕的是，后面的馬爾格跨過同類的尸體，以更快的速度接近傀儡。
又是一輪齊射。
這次，超過一千頭馬爾格軟塌塌地倒在地上。城墻上再次爆發(fā)出響徹云霄的歡呼聲。活著的馬爾格與沒有生命的機械傀儡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
第三輪齊射。接近一千五百頭馬爾格被射殺的同時，至少兩頭馬爾格撲到一架機械傀儡的身上。
倫道夫暗叫一聲“不好”，命令啟動第二排的機械傀儡，在避免誤傷第一排傀儡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射擊馬爾格。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證明他的命令太保守了。
馬爾格細長的脖子抽搐蠕動，一個拳頭大小的綠色圓球從它的嘴巴中掉出來，落在傀儡的身上。
滋——，滋——，滋——，一陣陣嗆人的濃黑色煙霧升騰而起，厚重堅固的金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機械傀儡的最大優(yōu)點是感覺不到疼痛，所以它們?nèi)阅馨纬霰澈蟮匿h利長劍。
馬爾格或被腰斬，或被刺穿，或從頭劈成兩半，綠色的血液沖天而起，潑墨似的濺落在地。不過，傀儡最多攻擊了兩次便停止不動了。
控制它們的核心運行單元遭到腐蝕，報廢了。威風(fēng)凜凜、大殺四方的機械傀儡成了一堆毫無用處的廢棄物。
“啟動所有的機械傀儡，一邊射擊，一邊后退，避免與馬爾格接觸！”倫道夫沉穩(wěn)冷靜地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內(nèi)心卻陷入絕望的深淵。
永暗魔物的外形還和以前一模一樣，展現(xiàn)出的破壞力和傷害力卻發(fā)生質(zhì)的飛躍！
利斯特要塞要淪陷了嗎？
浮云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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