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老師都有一個怪癖，專門提問那些不舉手的學(xué)生。
沒有明顯的證據(jù)證明他們對那些不舉手的學(xué)生抱有某種惡意，卻可以十分肯定當(dāng)這么做時，他們多少心存捉弄的意味。
當(dāng)然，即使對于第二點(diǎn)，老師們也是絕不會承認(rèn)的。
“阿德金斯同學(xué)可以站起來回答這個問題嗎？”格溫德琳的視線越過將白嫩的小手舉過頭頂?shù)姆茒W娜，越過一臉嚴(yán)肅的霍貝努，越過嬉笑的威爾森，越過其他幾個舉手的孩子，落在垂著頭的阿德金身上。
“哦。”阿德金斯搔著后腦勺站起來，眼睛仍盯著漆得油光發(fā)亮的桌面?！耙驗椤驗椤彼е嵛幔掏掏峦?，含混不清地咕噥著。
“老師，他根本不會，別浪費(fèi)時間了?！蓖栐?jīng)對兒子講過姆恩斯大陸的地理，講得比格溫德琳老師還要詳細(xì)。他還告訴兒子要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騎士、大騎士，乃至烈焰騎士，地理知識必須爛熟于心。此刻，威爾森逮住炫耀的機(jī)會，高舉著手躍躍欲試。
“威爾森同學(xué)，安靜?！备駵氐铝绽蠋熋鏌o表情地警告威爾森，“阿德金斯，因為什么？”
阿德金斯的臉漲得通紅，腦袋低得更低了?！耙驗椤驗椤?p> “哈哈——，哈哈——，你被一個問題嚇成結(jié)巴了嗎？”威爾森扮個鬼臉，拍著桌子夸張地大笑。
孩子們被他逗樂了，跟著笑起來。笑聲似乎正中格溫德琳的下懷，她的嘴角浮現(xiàn)出淺淺的笑容，并沒有勸阻哄堂大笑的學(xué)生?！鞍⒌陆鹚雇瑢W(xué)，因為什么？”她趴到講桌上，不是很豐滿的胸部被桌面擠成一座隆起的山丘。
“因為特瓦斯大河寬……寬一萬五千千米。”回答完問題，阿德金斯將頭低得更低，下巴已觸及胸膛。
威爾森扮的鬼臉成了真的鬼臉。他睜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就算阿德金斯能夠輕易擊倒杰羅姆斯，甚至將他打傷，但……但這并不能說明他的腦子和正常人一樣。說不定正是因為他的腦子有問題，他才具備別人沒有的能力?！?p> 威爾森不止一次這么寬慰自己，不止一次用這些鬼話壓制啃噬心靈的躁動和嫉恨。此刻，阿德金斯回答出這個看似簡單，實則考驗一個人是否專注聽講，是否認(rèn)真思考的問題，威爾森無法容忍和接受。
“老師，他作弊！”他猛地站起來，惱怒地指著阿德金斯的鼻子。
“我……我沒有，老師。”阿德金斯抬起頭，為自己辯解。
“你說阿德金斯作弊，有什么證據(jù)嗎？”格溫德琳聳了聳肩，講桌上的那團(tuán)肉跟著抖動?！拔抑v完歐大陸、伊大陸和蘭大陸，馬上提問。我認(rèn)為他有作弊的機(jī)會和可能。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要不然我要為你記上一筆，這將對你的期末考試成績造成不好的影響?！?p> “阿德金大人一定提前給他講過姆恩斯大陸的地理，否則以他的智商，他不可能回答這個問題！”
“爸爸沒有跟我講過姆恩斯大陸的地理?！卑⒌陆鹚辜兂旱难劬镩W過一絲淡淡的失落，聲音越來越小，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夠聽清?！鞍职挚偸呛苊?，很少回家。”
“不可能！如果阿德金大人沒對你講過姆恩斯大陸，你絕不可能回答老師的問題！”憤怒讓心臟的血液涌到威爾森的大腦，沖進(jìn)眼球的毛細(xì)血管，為眼睛穿上一件恐怖的紅色外衣。
“威爾森，請安靜！你如此篤定阿德金斯之所以能回答那個問題是因為父親的教導(dǎo)，是不是因為這種事情發(fā)生在你的身上？”格溫德琳站起來，冷冷地掃了威爾森一眼。“阿德金斯同學(xué)，你的回答是正確的，請坐。威爾森，你也坐下吧?！?p> “謝謝老師。”阿德金斯的臉上既沒有受到肯定的喜悅，更沒有驕傲，他的臉仿佛由一塊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大理石雕琢而成。
“威爾森？”格溫德琳不喜歡瘋狗一樣的威爾之子，但他仍是個孩子，而教育孩子恰是老師的本職工作。等到威爾森像丟了魂似的滑回椅子中，她繼續(xù)上課。“圖斯米爾山脈的盡頭是無名海洋，遠(yuǎn)眺伊大陸，大概是這個樣子?！彼诤诎迳袭嬃艘桓辈輬D，指著特瓦斯大河的入?？谡f：“這個地方寬約一萬五千千米，所以伊大陸和蘭大陸間隔至少一萬五千千米。”
“老師？”菲奧娜趁格溫德琳喘氣的間隙，舉起右手。
“你有什么問題？”雖然菲奧娜是奧德里奇王的女兒，是歐神族的公主，在亞倫學(xué)園，她和其他孩子一樣，是一名接受教育的學(xué)生。
“你有沒有去過特瓦斯大河的入?？?？那里是什么樣子的？”菲奧娜眨了眨紫羅蘭色的眼睛，滿懷期待地望著格溫德琳。
“第一個問題，我沒去過。所以，我無法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睘榱税参渴姆茒W娜，格溫德琳擠出一絲笑容?！叭裟阏娴母信d趣，你可以去圖書館查閱《姆恩斯大陸地理志》，第4698頁的插圖是由我族著名的探險家費(fèi)爾南多繪制的，但愿能讓你滿意?！?p> 菲奧娜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下“姆恩斯大陸地理志”和“4698”幾個詞語和數(shù)字。
“還有其他問題嗎？”格溫德琳環(huán)視教室，沒有遇到與她對視的眼睛?！敖酉聛恚覀冞M(jìn)入你們期盼已久的正題——永暗深淵?！?p> “哇——，”混雜興奮和畏懼的驚呼在教室中回響，孩子們豎起耳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老師。
受人矚目對任何人來說都有不可抗拒的誘惑力。格溫德琳的情緒也被調(diào)動起來，臉頰掠過一絲激動的潮紅。
“在歐大陸的東北角和正北方向便是大家聽過無數(shù)遍的永暗深淵，我們歐神族不共戴天的仇敵。”縱然格溫德琳是個身材嬌小的女人，說到這里，她也流露出厭惡和痛恨的神情?！坝腊瞪顪Y以近乎半圓的弧度籠罩著歐大陸東面和北面，與伊大陸和蘭大陸只有很小的交界?！?p> “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我們歐神族是抗擊永暗魔物的絕對主力軍。斯柯伊族和蘭特族偶爾遭受永暗魔物的侵襲，但無論造成的人員傷亡，還是由此產(chǎn)生的心理陰影都不及我族之萬一?！?p> 格溫德琳沉默下來，臉上浮現(xiàn)一層濃郁的悲傷。孩子們的小臉也變紅了，不是因為恐懼和，而是由于憤怒。沒有人說話，教室里鴉雀無聲。只有經(jīng)歷過那種生活的人，才能感受到潛伏在安靜表面之下有如滾滾熔巖的不甘和憤怒。
地理課堂上彌漫著祭奠英烈的悲慟氣氛。
“我們知道永暗深淵的大體長度，卻無人清楚它的寬度，所以也不知道永暗深淵的后面是什么，還是說永暗深淵一直綿延到世界的盡頭。”
“老師，有沒有人進(jìn)入過永暗深淵？”很少開口說話的霍貝努破天荒地主動提了一個問題。
“從字面意義講，用‘永暗深淵’這四個字命名那個恐怖的地方并不是很精確?！崩蠋熀孟駴]聽見霍貝努的提問，自顧自地講課?！拔宜揭詾椤岛趪取蛟S更能準(zhǔn)確地描述那個可惡、可怖的地方。根據(jù)有限的資料，那片地域并不是深不見底的洞穴或者坑洞，而是一片陸地。我相信你們中有的人已經(jīng)知道這個消息了，對不對？”她的目光滑過菲奧娜、杰羅姆斯，最后停在阿德金斯身上。
“與姆恩斯不同的是，永暗深淵永遠(yuǎn)籠罩著濃濃的，近乎實質(zhì)的黑霧，永遠(yuǎn)看不見太陽，永遠(yuǎn)處于令人絕望、膽怯和恐懼的黑暗中。這，正是‘永暗’二字的來源。”這個時候，她好像記起霍貝努的問題，視線移向他?！盀榱俗龅街褐耍易宀晃飞赖挠率吭ぷ隳莻€被詛咒的的邪惡世界。記住，請你們一定給我記得牢牢的，把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牢牢地刻在大腦皮層上！”
格溫德琳的灼灼目光掃過每一個孩子的眼睛?！白顝?qiáng)大，最勇猛的先民和他們的后人在永暗深淵中最遠(yuǎn)只能夠前進(jìn)一公里！一公里！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或許認(rèn)為先民乃是未開化之人，能力有限，這個數(shù)字根本沒有參考的價值。但我要告訴你們，他們之中最弱的人也具備烈焰騎士的實力。至于最強(qiáng)者，哼，他比阿德金大人還要厲害?！辈恢怯幸膺€是無意，她又看掃了阿德金斯一眼。
沒有對比便沒有傷害。
教室里響起一陣整齊劃一的倒吸冷氣的聲音。在這些孩子心中，十二烈焰騎士騎士是無敵的存在。如果想的話，他們絕對能夠殺死所有的永暗魔物。
“如果你們感興趣的話，可以去圖書館查閱相關(guān)資料，或者上歷史課的時候，認(rèn)真聽講?！备駵氐马?biāo)浦?，借機(jī)安利歷史課。她暗戀教授歷史課的伊斯特爾已久?！斑@節(jié)課上到這里，下課?！?p> 孩子們的心沉甸甸的，一個個好像被狠狠地打了一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