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員,緩緩走入一棟角落中布滿蛛絲網(wǎng)的舊樓。
發(fā)霉的氣味讓人呼吸道十分不適,可樓梯扶手卻仿佛被特意擦拭過,一塵不染。
到了三層,本就不堪入目的墻壁被油漆潑的面目全非。
“王女士,剛剛是你報的警嗎?”領(lǐng)頭的女警員一邊敲響301室的房門,一邊詢問道。
房門打開,里面走出一名四十歲上下的婦女,面容略帶慌張。
“警官您好,是我報的案?!?p> 女警員問道:“你在電話中說,發(fā)現(xiàn)鄰居家死了人,是哪家?”
王女士指了指對門。
女警員回頭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302室房門是虛掩著的,道:“你們兩個先過去查看現(xiàn)場?!?p> 女警員身后兩名年輕警員點頭后,進了302的房門。
王女士說道:“早上我出門準備上班,正巧看見對面的候御開門,他的衣服上沾滿了血,可他自己卻渾然不知。我還以為他又被那個賭鬼打傷,趕緊過去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那血不是候御的,而是他那個賭鬼老爹的?!?p> “等等。”
女警員皺眉,疑惑道:“候御渾身是血,他自己怎么會不知道?”
王女士解釋道:“哦對了,候御是一個盲人,在一家盲人按摩店工作。這不,這個點也快要下班了。”
女警員雙眼微微一瞇,道:“父親死了,還去上班?”
王女士解釋道:“繼父而已,平時總毆打候御。要我說,他肯定是被債主給殺了,殺的好。瞧瞧這走廊,天天被債主潑油漆,我都想搬家了。呵呵,這下好了?!?p> “死者,經(jīng)常毆打候御?”
女警員音調(diào)提高,她覺得這可能構(gòu)成殺人動機。
就在這時,走廊中傳來木棍敲打地面的聲音。
很清脆,也很有節(jié)奏。
王女士說道:“應(yīng)該是候御回來了,有什么事,你再問問他吧?!?p> 女警員說道:“麻煩你了,有什么事我會再聯(lián)絡(luò)你的。”
王女士關(guān)上房門。
很快,女警便知道了為何又臟又亂的走廊,樓梯扶手為何會一塵不染。
只見一個少年,右手握著導(dǎo)盲棍,不時的敲打地面,亦步亦趨的向上攀爬,與此同時左手一直搭在樓梯扶手上,將其擦了個干凈。
少年眼睛上纏著一個黑色布條,腳步異于常人的沉穩(wěn)有力。
“您是警員?”少年的聲音青澀而又沉穩(wěn)。
女警員目光死死的盯著少年,道:“你能看見我?”
少年搖搖頭,解釋道:“你誤會了,我只是聽到你剛剛和王嬸的談話。”
說著,他走完了最后的半截樓梯,站在女警的身側(cè)。
女警伸出手掌,在候御的眼前晃了晃,后者沒絲毫反應(yīng),這才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林悅,負責(zé)你父親的案子?!?p> 候御點頭,摩挲著將門打開,剛要進入,眉毛皺了皺,道:“里面有人?!?p> 林悅道:“我的兩名同事,正在檢查現(xiàn)場。”
“哦,是這樣?!?p> 候御輕聲應(yīng)答后,走入房門。
林悅的目光則被門框上掛的風(fēng)鈴所吸引。
風(fēng)鈴隨風(fēng)搖曳,傳出悅耳的叮當聲。
再仔細一看,屋里每個房間的門上,或者拐角處,都掛著風(fēng)鈴。
林悅道:“你是一個盲人,為什么要掛這么多風(fēng)鈴?”
“對于一個盲人來講,聲音是最敏感的。我可以通過這些聲音,來辨別方位?!?p> 候御微笑著解答,轉(zhuǎn)而道:“林警官,您不是來調(diào)查案子的嗎,為什么問這個?”
“隨便問問?!?p> 林悅意味深長的瞧了候御一眼,朝臥室走去。
尸體仍原原本本躺在床上,腹部上有一個洞,血液已經(jīng)干涸。
“小張,檢查的怎么樣了?”
“死者是被尖刀刺傷,死亡時間大概在十四個小時之前,也就是昨晚九點鐘左右。奇怪的是,兇手似乎并不想一擊致命?!?p> 林悅眉頭一皺,道:“什么意思?”
“死者致命傷是天靈穴,刺到這個穴位,會讓死者失去行動能力,且極為痛苦,偏偏短時間內(nèi)又不會死亡。”
林悅目光中閃過一縷精芒,雙眼微瞇的看著候御,而后又問道:“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其他的,就要等技術(shù)檢驗科的報告出來,才能知道了?!?p> 林悅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再和死者家屬了解一點情況?!?p> “好的,悅姐您也別太辛苦了,我們先回去了。”
二人將尸體帶走。
房間中只剩下林悅和候御二人。
林悅沒說話,只見候御巧妙的躲過地上的雜物,一個臉盆、一張椅子、一個茶幾,然后準確的坐在沙發(fā)上,沒有發(fā)出半點響聲。
林悅淡淡的說道:“作為一個盲人,不用導(dǎo)盲棍,就能躲過這些雜物,很厲害。”
候御笑著解釋道:“林警官謬贊了,我自出生就在這房間里長大,這里的桌、椅、板凳,我閉著眼睛都知道在哪,根本用不到導(dǎo)盲棍。況且,我不是出生就瞎。”
“哦?那能說說,你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嗎?”
候御嘴角露出一抹苦澀之色,道:“我說了,你會相信嗎?”
林悅一怔,道:“說說看?!?p> 候御道:“我睡眠不好,愛做夢?!?p> 林悅道:“夢見什么了?”
候御道:“我夢見了孫悟空。大概是在四年前?!?p> 林悅無語,但還是耐著性子道:“少看點電視劇吧,直接講重點?!?p> 候御說道:“我夢見孫悟空在遙遠的西方,身披袈裟,盤膝坐于金光之中。忽然,他睜開雙眸,望了過來。是的,在我的夢里,他用目光將我鎖定?!?p> 林悅輕撫額頭,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候御繼續(xù)說道:“孫悟空的雙眸火光四射,瞳孔璀璨如金,與我四目對視之后,晃瞎了我的雙眼。”
“等等?!?p> 林悅?cè)虩o可忍的打斷,不耐煩的道:“你的意思是,因為一個夢,你的雙眼瞎了?”
候御點頭,道:“是這樣的,警官?!?p> 林悅提高嗓門道:“候御,我警告你,你現(xiàn)在是協(xié)助警察辦案,不要說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p> 候御嘆了口氣,就知道你不會信。
事實上從未有人相信過。
他淡淡的說道:“好吧,其實是幾年前,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碰壞了頭部,這才盲掉的?!?p> 林悅瞪了他一眼,繼續(xù)問道:“昨天九點鐘之后,你人在哪里?”
候御說道:“我在按摩店上班?!?p> 林悅繼續(xù)問道:“聽王女士說,你的繼父經(jīng)常打你,那你恨不恨他?”
候御頓了頓,面目變得有些猙獰,道:“我恨他,甚至想殺了他?!?p> 林悅沉吟少許,果真是有殺人動機……冷聲道:“你的繼父剛死,可是你卻有心思去上班,你不害怕?”
候御深呼了一口氣,道:“害怕,但是我要吃飯,一天不上班,就一天吃不上飯?!?p> 林悅略顯錯愕,道:“你干盲人按摩,沒積攢下什么錢嗎?”
候御說道:“我的錢都被繼父拿去賭博了。不過現(xiàn)在好了,再也沒人搶我的錢了?!?p> 林悅又問道:“昨天晚上,你家來過什么外人嗎?你的繼父死掉,你怎么會不知道?”
候御說道:“昨天下班后,家里沒來過人。繼父的房間我也沒去過,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已經(jīng)死在了床上。”
林悅眉毛一挑,道:“那你身上的血是哪來的?”
候御說道:“我估計是兇手殺掉他后,把他的衣服丟在了客廳。我洗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血沾到身上的?!?p> 回答的很流利,沒有絲毫漏洞??稍绞沁@樣,林悅越覺得有問題,因為這實在太像事先想好的說辭。
她緊緊的盯著候御,試圖在后者臉上看出些蛛絲馬跡。
答案顯而易見,在這張干凈的臉上,她什么都沒有看到。
短暫的沉默之后,林悅說道:“今天就到這里吧,以后有什么事,我再來找你。”
候御說道:“好的。”
林悅剛要出門,忽然轉(zhuǎn)過身問道:“對了,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候御說道:“謝謝林警官的關(guān)心,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林悅這才關(guān)上門,揚長而去。
房間中只剩下候御一人,他臉上的微笑逐漸消失,轉(zhuǎn)頭望向臥室中,滿是血跡的床單。
尸體已經(jīng)被警方帶走,但血腥味依舊濃郁。
他徑直走向旁邊的梳妝臺,摘下蒙眼黑帶,精致的五官映在鏡子之中。
通紅的雙眸空洞無神。
候御試圖用自己的雙眼,來看清外面的世界,可越是努力,大腦便越是疼痛,最后只能虛弱的攤在凳子上,虛汗滴落在桌面。
他用拳頭狠狠砸了砸桌面。
“媽的,僅僅是一個夢而已,僅僅是一個夢,居然弄瞎了我的眼睛?!?p> 許久過后,他的情緒緩緩平復(fù)下來,重新將黑帶蒙在眼上。
即便窗外陽光明媚,他的世界依舊是黑暗的。
他拿著導(dǎo)盲棍朝門口走去,腳掌剛要落在地面,突然頓住了,就那樣懸在半空中。
因為下面有一個繼父喝完酒后,隨意丟下的易拉罐。
“該死的!”
候御收回腳掌,手中的導(dǎo)盲棍像是打高爾夫一樣,狠狠抽了出去。
“砰!”
易拉罐撞在墻上,而后在地面上彈了好幾次后,候御才扛著導(dǎo)盲棍朝門口走去。
出門之后,神情恢復(fù)如常,將導(dǎo)盲棍從肩膀上拿下,在地面上一點一點,離家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林悅并未離開,而是躲在舊樓拐角處。
看見候御出門,林悅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