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八月十四,中秋宮宴的前一日晚。夜墨色濃重,偶有繁星在迷蒙的薄云里時隱時現(xiàn)。
“咚,咚咚——”一陣有規(guī)律的敲擊聲從盛阿嬌房中的床邊傳來,似是石子撞擊窗欞發(fā)出的。
“咚,咚咚——”本已經(jīng)在臥榻上休息的盛阿嬌本能地對外頭的聲音產(chǎn)生警覺,她墨色的眸子盯著發(fā)出聲響的窗子。
按理說郡守府應當是有侍衛(wèi)在夜里值守的,可如今這外頭的聲響又是如何一回事?
良久,幾陣敲擊聲后,窗外回歸寧靜,似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只有風的蕭蕭之音。
盛阿嬌踱步靠近,緩緩推開窗子,冷風猛然灌入,掀得床幃泛起波濤。
北國的秋夜,露水還是挺重的。窗外有塊空格子,盛阿嬌向內(nèi)打開窗子的時候,就借著吝嗇的月光窺見有一塊東西壓著一封信擺在窗子上,興許是和方才的敲擊聲有關。
盛阿嬌的眼眸警覺地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只有幾只寒鴉被驚起,梧桐葉簌簌下落著。
能悄無聲息地進郡守府,連狗都不驚動的也不是什么等閑之輩了。
在燭火的映照下,盛阿嬌看清了手里握著的是一塊令牌,上頭的鷹隼正展著雙翼,玄色的鐵透著寒意,似有肅穆之感。
盛阿嬌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凹凸不平的令牌,有些懷疑似的把那封信展開,信紙有些皺,但單憑手的觸感,可以摸出是上好的花箋,上頭的字是簪花小楷,映入眼簾,被暖黃色的燭光襯著,十分秀氣:
玄鷹司試汝也,務上心。
城西南三十里,箐庚山,溫毓先皇后盛氏之墓也,聚天地之氣,攬四方之時運也,傳國玉璽臥其中,可震天下。徹之皇位非順也,天理昭昭,奉之天下,以還大道。
“傳國玉璽”四個字很刺眼,盛阿嬌手緊了緊,將先前的種種串聯(lián)起來,似有頓悟之感。
這慕徹的皇位確實名不正言不順,背后還少不了盛家的推波助瀾,只不過當年的那場宮變知情且現(xiàn)存于京城者少之又少。
慕徹打著“清君側(cè)”的名號,殺了太子慕楠,但后面因為他有傳位詔書在手,又兼玉璽,強有力的政治手段讓他將那些參與宮變的武將杯酒釋兵權(quán),朝堂之上也無人再敢質(zhì)疑,加上北擊匈奴的卓著功績,他的灰暗過去被現(xiàn)在的榮耀掩埋,皇位也越坐越穩(wěn)。
只是當年的先皇已經(jīng)奄奄一息,大殿里只有慕徹和先皇二人,那紙傳位詔書究竟是如何得來的,其中真相似是無人知曉。
而這溫毓皇后,不就是自己嗎……
也是到了這位賀三小姐身上才知曉的,自己死后的謚號溫毓,還是慕徹親賜,取“溫文爾雅,鐘靈毓秀”之意,說是契合盛阿嬌的一生。
先不說信的內(nèi)容,光是誰送的這封信,這玄鷹司令牌從何而來,就是疑點重重,況且賀梔里也只是一個嬌養(yǎng)的郡守府三小姐,沒什么太大的人脈網(wǎng),那這人憑什么幫她?
她雖然先前也有一種被人盯上了的直覺,可直覺終歸只是直覺,拿不出什么確鑿的證據(jù),便也算了,如今有人還確切地告訴她奚行疆在查她,還附上了玄鷹司的令牌,可為什么要查這個背后沒有盤根錯節(jié)的她?難不成是因為賀章?
盛阿嬌只覺著頭疼,不能一股腦地去喚醒原主的全部記憶,只好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想想,她揉了揉額心,將那封信用燭火點燃,搖曳的火光舔舐著虛弱的紙,慢慢地,燃燒殆盡……
那玄鷹司令牌便像塊燙手的山芋似的,也不知道放哪,這府上的人盛阿嬌處于警覺是一個都不信,只好隨身揣著,畢竟是塊寶貝的東西。
02
八月十六,是盛阿嬌約奚行疆教她射箭的日子。
午后的陽光總是帶著暖意,河水在干冷中奔騰,北國的秋天寒意更重些,只是抵不住微風裹挾著的絲絲暖融融,吹得湖水泛起漣漪。
梨園在承安街上,承安街不在鬧市區(qū),不像朱雀街那般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每晚都是華燈初上。承安街靠近郊區(qū),是平常踏青游玩的好去處。
梨園門口,一輕騎嗒嗒地停下,黑色馬兒毛色發(fā)亮,巧的是四蹄皆為白色,似乎是腳踏著祥云而馳騁。
奚行疆將馬鞭一擱,翻身下馬,黑色的衣角被勁風掀起,站定,是一襲玄色勁裝,袖口緊束,又是那個翩翩少年郎。
盛阿嬌只和她說了在梨園會面,可梨園這么大,讓他去那兒找她?
算了,練箭的話,應當就是在梨園里的一個小校場。
甫一踏進拱門,空曠的校場上立著一個身著青色的少女,萬草枯黃的地上好似只有這一抹生機似的,午后暖洋洋的陽光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清風繾綣著幾縷發(fā)絲,像是少女間的撩逗。
奚行疆立在那頭靜靜看著,盛阿嬌挽弓搭箭,眼神注視著前頭的靶子,頭微微向上抬著,只是一息的時間,箭離弦,猛射靶心。
到底還是偏了一寸,盛阿嬌好像有些失落地放下手臂,轉(zhuǎn)頭就見立在那的奚行疆,還是像先前一般一身黑色,烏鴉似的。
就見那少年雙手環(huán)在胸前,隨便倚在拱門上,緩緩開口道:“梔子花,箭射的不錯?!?p> 旋即又慢悠悠地背離拱門:“自己會,還要我教?要是太閑的話就去找兩只鴨放放?!?p> “我看你像只鴉,要不我溜你?”盛阿嬌倒是一點都不意外奚行疆會撞上她射箭的場景,反而先發(fā)制人,帶著些奚行疆般戲謔的口吻道。
奚行疆:“賀小姐找我有別的事?”
盛阿嬌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校場很安靜,只有不遠處零零散散的幾個梨園仆役。
來梨園的權(quán)貴大多是慕國京城世家的子弟,都是空有繡花功夫,去的大多都是梨園里的醉音閣或者芳吟臺之類的,寫詩弄墨,真正有武功會射箭的又有幾人?
盛阿嬌開門見山道:“我想奚將軍幫我個忙?!?p> 奚行疆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少女,沉寂了一小會兒。
“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聲音從盛阿嬌的頭頂傳來。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個外表看起來吊兒郎當?shù)募w绔世子,談什么東西都是講條件的,他可不是純純的只會舞刀弄槍,而心中沒有半點謀算的傻子。
盛阿嬌從袖里掏出一塊令牌,就這么被跨在她的芊芊玉指上,在風中打著轉(zhuǎn)。
上頭玄鷹的圖紋正展著翅膀,威嚴地看著蕓蕓眾生。
奚行疆看到令牌的時候也只是微微一頓:“賀小姐何處得來的?”
“天上掉下來的,”盛阿嬌漫不經(jīng)心地晃了晃令牌:“這塊令牌于我也沒什么用,左右都是要還你的,只是想表達我對奚將軍的誠意?!?p> 直接切入正題:“奚將軍不是向我問灼華長公主嗎?你找灼華長公主是不是為了慕國的玉璽,我知道它在哪里?!?p> 奚行疆眸子沉了沉:“你為何在中秋宴上不說來是商量正事的?!?p> “中秋宴人多眼雜,”盛阿嬌有些看三歲小孩似的看著奚行疆,挑眉道:“奚將軍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奚行疆這張殺千刀的嘴居然沒有辯駁,只是“哦——”了一聲。
“找到之后,玉璽歸你。”盛阿嬌頓了頓說道。
“條件?”奚行疆總覺得好處他全占了,很不符合面前這個小姑娘的行事風格。
盛阿嬌的眼神看著他,語氣鄭重其事:“我要讓你把慕徹登基的名不正言不順,昭告天下?!?p> 奚行疆也是被她的這番“鄭重”怔了一下:“你這么討厭慕徹?”沒有玉璽的加身,他很有可能會被踹下皇位。
“奚將軍一開始就知道慕徹手上沒有真正的玉璽,是不是。”盛阿嬌避開他的問題,先入為主道:“就是因為那份獲勝國的協(xié)約上蓋著的不是真正的玉璽,所以你知道協(xié)約不會奏效,雍國也不會真正地得到那塊土地,才答應出兵的,是不是?”
一連串的“是不是”向奚行疆拋來,他卻低頭笑了笑:“你心里有答案了,何必問我,上一個知道這么多的,已經(jīng)死了?!闭Z氣里含著幾分威脅,可他到底也只是想逗逗她:“再說,我憑什么相信你?”
盛阿嬌輕輕笑了一下:“人總要有點神秘感,要是一下子全抖摟出來了對奚將軍來說不就沒意思了嗎?”接著便不語,仰著頭,等待著他的回答。
拗不過少女執(zhí)著的眼眸:“說吧,玉璽在哪,我答應了?!?p> 盛阿嬌語氣平和:“城西南三十里,溫毓先皇后的棺材里?!?p> 奚行疆總是會被這少女“千奇百怪”的言論怔到,緩了緩神色:“跟我一起去,還是,留在這?”
盛阿嬌一扭頭,撇撇嘴:“當然是一起去?!比f一到時候找到了,翻臉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