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多點兒,懵懂的初戀結束,她把隨身聽的小耳機塞在耳朵里,聽張學友唱《吻別》。戀愛很普通,分手也簡單,但不知為什么,就是把那首歌翻過來復過去地聽,聽到后來,耳朵眼都疼了。
那時,她一個人在這城市上班,公司不大景氣,同事都在暗地尋找更合適的去處。下班了,出租房里煮方便面,加鹵蛋和火腿腸,錄音機里,當年正走紅的歌手巫啟賢在唱——那年的世界杯我們還看著電視,為了足球明星共同歡呼,冬冬和ROCKY在門邊互相追逐,沒有人夜里獨處。她不是球迷,卻特別為這幾句歌詞著迷,向往里面描述的,那熱鬧而溫暖的畫面。一遍一遍地聽,歌聲里,想象那是如何歡樂而又不孤獨的夜晚,像童話里街角冷風中的小女孩,劃亮所剩的最后一根火柴。
換工作,戀愛,結婚,又過兩年,生了小孩,會坐了,會爬了,出牙了,扶著可以走幾步路了。全家一起出門,她喜歡聽梁靜茹的《暖暖》——都可以隨便的,你說的我都愿意去,回憶里滿足的旋律。都可以是真的,你說的我都會相信,因為我完全信任你。丈夫開車,她在后座抱著小孩,捉著小孩的雙手,搖擺著,跟著一起唱——我們兩支湯匙一個碗。聽到尾聲,按一下遙控鍵,從頭再聽一遍。
張學友來她的城市的那一年,她三十多歲了,買了兩張票,和丈夫帶小孩一起去的。前后左右坐的都是年輕面孔,熒光棒加上歡呼聲。聽到后排的小女生和小男友的對話——張學友多大了啊?都快50了吧!啊,比我爸爸還大??!她和丈夫對視,笑了。
那天晚上,張學友一直投入地表演歌劇,一段又一段,她有些困惑,為什么不唱那些好聽的老歌?忽然,燈光璀璨,演員全部出場,牽手,彎腰,做謝幕動作。全場響起不愿就此結束的尖叫聲。丈夫把頭湊過來商量,快點走吧,要不等會散場,擠著孩子。他們匆匆穿過長椅上的人群,繞過也坐在臺階上聽歌的保安,退到體育館外面,長吁一口氣。這時,身后響起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她以為是大部隊散場了,但沒有一個人走出來,明亮的燈光再次暗下去,歌聲傳出來——原來,剛剛的散場氛圍是假的,不過是一個玩笑。她和丈夫就勢坐在體育館外面的臺階上,摟著已經(jīng)熟睡的孩子,夜風中,聽里面?zhèn)鱽淼囊皇子忠皇装殡S過青春歲月的老歌,包括那首《吻別》。
四十歲生日來臨,她有些不安,開始質疑,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做的事情究竟有沒有意義。不是四十不惑嗎?為什么卻有越來越多的疑惑了。單位在這城市郊外,朝九晚五,中午都不回家,她戴著耳機,聽王凡瑞唱《青春》——在這個夜晚,我突然間長大了,真正感到了害怕,感到正慢慢丟失著青春。她經(jīng)常勸慰同齡人,“每個年齡段有每個年齡段的美啊”,但這時發(fā)現(xiàn),原來也是假的,她如此眷戀那已消逝的青春。
她一遍又一遍聽歌的時候,辦公室里那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整個中午都在照鏡子,雖然背對著她,她卻看到,鏡子的光點跳躍在地上,時間的容器里,別人的青春,正一閃一閃。
現(xiàn)在,站在中年的河流之中,像每個生活模式看起來極其相似的女性那樣,吃過飯洗過碗的晚上,趁著孩子埋頭寫作業(yè),換上健走鞋,打開手機里的計步APP,下樓,走上幾公里的路——現(xiàn)在流行的一種幾乎沒有成本的鍛煉方式。一個人走路枯燥,她就打開手機聽歌。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越過謊言去擁抱你。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請指引我前行——最近,她喜歡單曲循環(huán)這首歌,孩子嘲笑她,這是年輕的男孩們喜歡的歌啊。路上沒有人的時候,她還會跟著大聲唱,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她小時候最怕唱歌了,怕一開口,就被別人識破那個最破最走調的音是她的。
一個人走路,她真的會仰頭尋找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自言自語幾句,好像,所有的焦慮和迷茫都會被那遙遠的星光化解。她想,一個人就算再老,也還是會有一些夢想和信念的,有時都以為自己忘掉了,但忽然就會被一首歌無意間給唱醒了。
她不是徹頭徹尾的音樂愛好者,只是,當那天聽到有人在問,“你單曲循環(huán)都聽過什么歌”,一剎那,歲月按動了退回鍵,她想起,哦,原來走過的每一段歲月,都有一首單曲循環(huán)的歌陪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