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下午五點,周山水并沒有急著回家做飯,而是去找余金華。
接待他的是老余的女兒余葳蕤。
余葳蕤很熱情,啊一聲:“周叔叔,你怎么來了?冷不冷,要不要喝杯茶,你是喝綠茶還是普洱。哎,喝普洱太麻煩,還是綠茶吧?!?p> 說著就要去泡,周山水忙說不用不用,你爸爸媽媽呢?
余葳蕤回答說爸爸媽媽在后院干活呢,叔,你真不喝茶,那就吃水果吧。說罷,又將一大堆蘋果和櫻桃塞他手里。
周山水被小姑娘的熱情弄得哭笑不得,這些川西來的娃娃,熱情奔放,恨你的時候恨不得跟你打上一架。對你有好感了,卻喜歡到骨子里,把握不好那個度。
和人交往,他還是習慣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方式。
同為小區(qū)最大的獨棟別墅,老余的院子和顏陸英那里種了花木弄了草皮精致幽雅不同,顯得粗獷和充滿田園風情。
卻見,后花園都已經(jīng)被開辟成菜地,種了綠油油的青菜。老余的婆娘宮小麗正揮動著戴了六個金戒指的手給蔬菜施肥,口中喊:“微微,微微,等下解手的手你拉桶里漚肥。窩馬桶里沖走,浪費水不說,怪可惜的?!?p> 母親當著周叔叔的面說這種話,余葳蕤摸了摸額頭,有點崩潰。
至于老余,則正拿著饅頭片喂水池里的魚。
余金華家和顏陸英家都是有水池的。
顏總的水池是找專業(yè)人士做的,里面中了水草,弄了過濾,養(yǎng)的是錦鯉、食蚊魚、淇鰍……有小石橋,有小燈塔有羅漢松。
余總的池塘直接就是一汪死水,里面養(yǎng)的是黑糊糊的鯉魚,高興了抄網(wǎng)一撈,下鍋做紅燒魚。
周山水:“老余你喂魚呢?”
余金華哼了一聲,問他過來找自己做什么?
周山水把家寶加打分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然后誠摯地說:“老余,上次業(yè)委會選舉真不關我的事情,是老王投訴的你,我蒙受了不白之冤。當然,或許有的話我說得很不得體,有得罪之處,向你道歉。上次撤回投訴的事,我很感激你。”
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老余的臉就黑了,罵道:“我都成罪犯了,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撤回投訴信的事是葳蕤瞞著我干的,那事到現(xiàn)在也算過去了。我老余心胸開闊,不跟你計較,最后該給你打多少分就打多少分?!?p> 周山水心里不塌實:“老余你還是在生我氣呢,那你究竟給我打幾分呀?”
余葳蕤忽然插嘴:“周叔叔必須五分啊。”
宮小麗也說:“老余,上回人家山水送過來的干菌子挺好吃的,給人家打五分吧。”
老余呼一聲把手中的饅頭片狠狠扔進水里,厲聲罵道:“干菌子干菌子,咱們在老家的時候,山上全是松茸,頓頓吃早吃膩了,你還稀罕這東西?吃吃吃,你每天跟我說話的時候,除了說吃還是說吃,什么老頭子,中午吃牛肉好不好;老頭子,晚上吃紅燒排骨還是海帶燉排骨,吃魚行不行?咱們家什么時候缺吃少穿過,看你一副餓癆鬼模樣!你就不能說說其他,你看看小區(qū)里其他女人,人家平時在聊什么。人家說的是花兒該怎么種,今天穿什么衣服,等下去什么地方玩,龍泉的花開了,要不要去拍給視頻發(fā)網(wǎng)上?人家那才叫生活,你就是活著。人不是光吃飯就叫生活,豬才一天到晚說吃?!?p> “主要是沒有吃過那種干菌子。”宮小麗顳颥:“老余,我要做飯了,你想吃什么?”
老余:“吃屁,吃空氣,吃吃吃,吃得鬼眉鬼眼的。你看看你,皮膚那么黑,人那么瘦,跟個鬼似的。你不曉得,我跳廣場舞的時候,那群太太們都是怎么笑話你的,都說你是彎腳桿,農(nóng)二皮,是我們高檔小區(qū)獨特的風景。老子沒面子,太沒面子了!”
宮小麗喃喃道:“我長得瘦能有什么辦法,當初你不就說喜歡我苗條嗎?”
“你那叫苗條嗎,你那是營養(yǎng)不良?!崩嫌嘟裉炜吹街苌剿凸砘鹬泵埃瑢⑴瓪獍l(fā)泄到妻子頭上:“我當初不是瞎了眼睛,不是窮嗎,一個窮人,有個婆娘就算燒高香,自然沒辦法挑揀。我也是悔,早知道就遲點搞對象。只需遲上三五年,老子的礦山挖出礦來,有錢了,城里的姑娘還不隨便挑,也不至于被你禍害了一輩子。”
宮小麗眼淚滴下來:“老頭子,你說話太傷害人了?!?p> 看到母親哭,旁邊的余葳蕤就怒了,喝道:“余金華你說什么,你再說一句?”
余金華:“你喊我什么,你叫我名字?我是你老漢兒,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余葳蕤:“余金華,你敢罵我媽我就對你不客氣。呵呵,你現(xiàn)在還嫌我媽長得不好看了,也不想想當初的你是什么樣子。對,你就是個窮小子,整天在礦山混著,今天卸一車礦,明天和人打一架。餓了沒飯吃了,就跑人地里掰兩塊包谷啃。累了,就找個草堆迷瞪一晚上,知道別人怎么說你的嗎,說你是爛龍,爛桿的爛,日龍包的龍?!?p> 余金華暴跳如雷:“你才日龍包,你全家都是日龍包!”
余葳蕤繼續(xù)罵:“當年村里可沒人正眼看你一下,是我媽看你長得好看,這才一心跟你過日子。聽人說,我媽為了跟你在一起,差點被外公外婆打斷了腿。你們結婚后,沒吃沒喝,我媽就去外公外公那里偷米偷菜,連燒火用的谷草都偷,又被舅舅舅媽打。你說,我媽對你如何?”
“呵呵,你說晚上幾年你發(fā)達了,就可以娶城里的女人了。可是,當年的你都快餓死了,誰知道你將來會變成什么樣,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一個窮小子,能有個女人跟你過日子就算是燒高香,更何況我媽對你又是鐵了心的。余金華,你要做陳世美嗎,你還有沒有良心。呸,我瞧不起你!”
宮小麗終于哭出聲來:“微微,微微,不要罵你老漢兒。老余,晚上你要吃什么,我去做,我去做?!?p> 老余:“余葳蕤,你再唾一聲。”
余葳蕤:“江湖上還講個義氣,講個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呸,呸,呸!”
老余大怒,捏著拳頭就照女兒頭上砸去。
奈何余葳蕤何等的敏捷,咻一聲就躍開,捏著拳頭頭喝道:“打架嗎,誰怕誰,敢罵我媽就不行。我要反抗你,我要反抗你!”
老余:“嘿,還跟我動手了?”
周山水沒想到自己來找余金華說打分,事情沒有說好,這對寶器父女先要打成一團。
這跟誰說理去?
他急忙攔在二人中間:“別動手,有話好好說。老余,你跟自己娃造什么口孽?微微,老余是你爸爸啊,生你養(yǎng)你,怎么能不孝道?你們別打啊,看到我的面子上?!?p> 老余斜視:“你誰呀,我為什么要看你面子?”
余葳蕤:“好,看到周叔的面上,今天就算了。”就轉身跑回屋:“媽,媽,你別哭,別難過,有我呢!”
余金華尤自狠狠不平,不住口地罵忤逆。周山水是個熱心腸,拿地余金華擱桌上的煙遞過去一支:“老余你吸一口消消氣,畢竟是自己的娃,親生骨肉,至于打嗎?十八歲的娃娃,那就是個孩子,不懂事的,咱們不能和小孩兒一樣見識?!?p> 余金華一邊抽煙一邊罵:“十八歲就是娃娃,老子十八歲的時候就獨立門戶鉆洞子挖礦,有今天沒明天,說不準就被塌方給壓死了。我那個時候想的是什么,我想著人就這么一輩子,說沒了就沒了,總得要多整點錢把日子過好,不然我不白來了嗎?你再看看我家這混蛋,就曉得花我的錢,摩托車三十多萬一輛,說買就買了,一萬多的衣服,穿一水就扔,我得在礦洞里挖多少石頭???什么十八歲,都二十了?!?p> “微微二十歲了嗎?”周山水一楞,又勸:“今時不同往日,現(xiàn)在國家發(fā)展了,生活好了,也不需要人鉆洞挖礦。你奮斗了一輩子,不就是想讓孩子過上好日子嗎?老余,你說娃糟蹋你的錢,我怎么聽出有點得瑟勁兒?”
余金華倒被他說笑了,道,孩子學習成績不成,不能讀書,留過幾次級,這才拖到二十歲還沒有技校畢業(yè),說起她的成績我是提心吊膽,生怕她成績過不了關拿不到文憑。現(xiàn)在好了,只剩半年實習期,學歷本本兒算是到手。
經(jīng)過老婆和孩子這一折騰,老余的火氣也退了,卻沒有心思和周山水置氣。抽了兩支煙霧,最后道:“周山水,我給你五分。不但給你打五分,我還讓所有人給你打五分,但有一個條件?!?p> 周山水:“你不給我打零分就行,別人給我多少分那是對我工作的評定?!?p> 老余說:“不行,所有人都得給你5分,但你得讓我做樓長?!?p> 所謂樓長就是管理樓棟,配合社區(qū)的網(wǎng)格員對轄區(qū)進行網(wǎng)格化管理的志愿者。
現(xiàn)在社區(qū)進行網(wǎng)格化管理,要求社區(qū)內各居民點、小區(qū)都成立業(yè)委會,還要選出網(wǎng)格員,作為一個重要工作任務來抓。
周山水一呆,說:“老余這樓長一個月才二百塊錢,你又不缺這個錢,至于嗎?”
老余道:“這不是錢的事,這是代表街道對我小區(qū)進行管理。老王以為他是業(yè)委會成員就了不起了嗎,就能騎到我頭上拉屎?我要做這個樓長,我直接管著他?!?p> 說到這里,余金華得意地笑起來,感覺自己想出一個絕妙的天才主意。
周山水無語,人老王現(xiàn)在老家貓冬呢,你也管不著他,至于耿耿于懷嗎?
正在這個時候,老余婆娘宮小麗出來摘菜,插嘴:“是啊,不至于?!?p> 老余怒了:“你懂個屁,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婦女會,做你的飯吧。天天青菜煮臘肉香腸,我都吃膩了,就不能整點新花樣?做了一輩子飯都做不好,要你干什么?”
宮小麗惱火地把青菜摔地上:“不做了,你自己出去吃館子,我和微微餓死在家?!?p> 眼見著他們又要吵起來,周山水忙道:“老余你少說兩句,咱們繼續(xù)談事?!?p> 余金華:“周山水,你就說這事能不能辦吧?”
周山水想了想,最后道,這樓長就是個志愿者,自己去社區(qū)報名,居委會覺得合適,直接就能任命,不需要選舉的。他前一段時間因為選業(yè)委會的事情和社區(qū)打交道混得熟了,跟他們溝通一下應該不難。
老余狂喜,握住周山水的手就不住地搖著。親熱地說,山水,我上次被老王頂了業(yè)委會成員的位置,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我余金華什么人啊,這輩子就沒輸過陣仗,必須把場面找回來。這事就拜托你了,咱們以后是好朋友,以往有得罪的地方希望你不要放心上。
周山水被他晃得身子骨都要散了,苦笑,老余,你性子實在太烈,這做樓長是為大家服務可不是當官的,以后要和鄰居搞好關系啊。
老余連聲道,對對對,我要跟大家搞好關系,現(xiàn)在就搞。
他又扭頭朝客廳吼了一聲:“老太婆,明天咱們回老家一趟,開車去。”
宮小麗嘀咕:“這不過年不過節(jié),又沒事回老家做什么?”
老余:“你就說回不回吧?”
宮小麗:“回去,回去,這蓉城沒山?jīng)]水又看不到牛羊,沒意思得很,我還真有點想回老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