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柯人
兩只綠頭蒼蠅糾纏著,在空中劃出兩個圓圈,輕飄飄落在一堆模糊的血色上面。
蘇丹青被熏得惡心,心中不住念著清心神咒。
這就是失蹤的那三個人了。
他們的血肉混在一起,七零八散,突兀的一根手骨上面還帶著牙印。
資料只是紙面,看時蘇丹青只是覺得殘忍,但到了現(xiàn)場,腥氣飄飛,制止不了地鉆進鼻腔,像是把一根點著了的爆竹混著臭襪子一起塞了進去。
蘇丹青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震撼心神的慘狀。
那群邪修簡直是暴虐成性!
貓抓老鼠一樣把獵物挑逗、折磨至死,不僅如此,除了吃掉以外吃掉,他們居然變態(tài)到碎尸!
肉糜一樣爛在了地上,散發(fā)著一陣陣腐爛的惡臭,單單氣味就讓人想吐。
從小說里看到主角殺人會嘔吐,蘇丹青還不屑,自己斬妖殺鬼不知凡幾,這種反應實在太夸張了。
但真的到了這個地步,肉糜爛成青黑色,血水已經(jīng)干涸滲入土地,血腥氣和腐臭交織。
蠅蟲吃多了血肉,也不怕人,猙獰地撲向蘇丹青。
現(xiàn)在看來,紅旗下生長的人心,此情此景安然自若才是精神不正常吧?
蘇丹青沉默的看著面前的慘狀。
實在是不忍直視。
這些是活生生的人命??!
怎么可以壞事做絕到這種地步!
怎么可能連最基礎的人性都喪失掉!
看著同類在面前哀嚎,像蛆一樣抽搐,扭動卻無動于衷甚至暗自興奮。
這是一種什么變態(tài)的心理?
原本蘇丹青心中最惡毒的,莫過于拐賣兒童打斷四肢送去乞討的人販,讓他恨得咬牙切齒。
但站在這個血淋淋的屠場,他感覺人間一切罪孽莫過于此。
恨不得挫骨揚灰!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敕救等眾,急急超生?!?p>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敕救等眾,急急超生?!?p> 一遍一遍的往生咒不住念誦,蘇丹青身合自然,感受得到神圣氣息的洗滌。
以前為別人往生時,都是懷著慈悲的心態(tài)在誦讀。
而現(xiàn)在,他自己也不知為何,聲音控制不了地顫抖,哽咽,心里也沒有半分慈悲可言。
好像有什么東西噎住了心口。
他滿腦子都在想,要怎么把那個天誅地滅的人渣揪出來,五雷轟頂七劍穿心,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蘇丹青緩緩站起,從袖口掏出幾疊黃表紙扔在地上,澆了小半瓶白酒,點著了一把火符。
呼!呼!
火苗隨風而起,借助酒精,舔舐著殘軀干骨,將空氣中的罪惡凈化殆盡。
蘇丹青面上斂起了表情,起身離開。
身后火蛇猙獰著揮舞尖牙,齒峰滾燙銳利,卻燒不干他胸中憤懣。
去找?guī)熜謫柷宄?p> 蘇丹青腳步越來越快,順著上路向上奔去。
這條山路飽經(jīng)風雨,卻和十年前一樣,坑坑洼洼,隔幾步一個臺階。
十年來,他來來回回不知多少次,拐角的位置,甚至哪里的石階缺了一角都爛熟于心。
遠航游子回家的感覺。
明明只下山兩天,卻瓢潑著永世隔絕的寂寥。
十年前,那只黃鼠狼吊在自己身后,而如今,那只禍患又藏在哪里呢?
樹下,天上,外國的哪個天涯海角?
亦或者是……面前的道觀里?
師兄……
曾幾何時,師傅坐在這扇門前,輕飄飄一劍斬斷紅塵。
他好像能看到曾經(jīng)那個席地而坐的身影,沉穩(wěn),淡然。
蘇丹青上前一步推開木門,吱呀作響。
塵土沾到了手上,蘇丹青細看,青龍白虎二位門神都灰了臉,好像這扇門許久沒被推開了。
可是自己下山前,這里明明還是整潔如新的。
門檻很高,曾經(jīng)不少次被它絆倒,哭著喊著要師兄抱起來。
蘇丹青跨了過去,走進道觀。
三道拱門象征著三界,跨入山門就相當于跳出三界,進入神仙洞府。
很神奇,跨過三門殿那一刻,他激動的心情就平復了下來,就像被冰塊鎮(zhèn)靜了一樣。
庭院粗壯的槐樹,師傅曾經(jīng)最喜歡的搖椅,東墻邊的武器架,木制的槍棍刀劍。
聽到聲響,庭院里一道矯健身影輕盈躍起,跳上墻頭,警惕地盯著外面。
它扭過頭,看到熟悉的人,才將利器收回爪墊中。
“師兄在嗎?”
“喵——”
不在?
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有什么重大活動要參與嗎?
師兄性子沉悶,除卻參加必要的法會外,不會離開道觀半步。
自己是二月初三參加完文昌帝君圣誕后,第二天下得山。
而最近的齋醮法會是二月十五日的道德天尊圣誕,現(xiàn)在還不著急準備。
“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喵嗚。”
貍花貓茫然地搖搖頭,它也不知道。
沒有線索?
希望只是臨時有事情去處理了,而不是……
蘇丹青看向道士住房的方向。
道觀不大,但五臟俱全。
三清殿,玉皇殿,四御殿,三官殿,真武殿……
既然師兄不在,蘇丹青先去祖師殿上了香。
從桌上抄起一柱香,手指在香頭捻了捻,香柱無火自燃。
有道是“一柱真香通信去,上圣高真降福來”,略有夸張,但體現(xiàn)出心誠則靈這一主題。
端著香走到祖師爺神像前,余光掃見些東西,蘇丹青瞪大雙眼,難以置信。
蘋果、橘子、獼猴桃,每種五個,摞成兩層。
這是他臨走前供奉的,連橘子蒂的朝向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現(xiàn)狀和當初截然不同。
蘋果和獼猴桃表皮潰爛,大塊大塊的霉黑色,兩側都凹陷下去,腐爛的不成樣子,而橘子整個黑成了硬塊,風干得像是塊煤炭。
蘇丹青一陣恍惚,低頭望見蒲團上面厚厚一層塵土。
為什么?
自己明明只離開了兩天,這兩天對于以往十年的人生來講,只有兩千分之一,但現(xiàn)在的景象看起來,卻是這個道觀孤寂了十年。
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蘇丹青腦海中冷不丁蹦出這個典故。
如果時間洪流真的加快了,那么,師兄可能就不僅僅只是外出了。
而是……
蘇丹青不敢再想下去。
他抬手將香平直插進香爐,施了一禮,快步向后山走去。
如果有什么能證明些東西的話,那就是后山了。
道觀通向后山的是一個小門,在一個角落。
門呈圓弧形,江南水墨風的裝飾,白墻黑瓦,通一條連廊向后山。
蘇丹青腳步踏在腐爛的枯葉上,穿出一片片松軟的悶聲。
后山氣氛深沉凝重,氣壓比前院低出幾倍,正與它的職能相襯。
一塊塊漢白玉佇立,上面刀削斧鑿般刻著遒勁的字體。
這里,是道觀的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