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買點心啊?”栓子娘笑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伙計包好用麻繩系起來遞給冬寶的紙包。
李氏下意識的想點頭,對上栓子娘的笑容,立刻搖頭,說道:“孩子他舅家來客人了,叫我們出來幫他買點糖,果子啥的待客?!?p> 冬寶說不出來為什么,栓子娘看她的眼神讓她極不舒服,仿佛是在打量著一樣?xùn)|西,恨不得扒開外皮里里外外仔細(xì)看一遍,看過之后又瞧不上眼,嫌棄的扔回去。照理說,自己好歹把她兒子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了,見了自己也沒道個謝。
“娘,咱先走吧,大舅家客人還等著哩,人家都是做大生意的行商,不好叫人家久等了。”冬寶拉著李氏說道。她哪聽不出來,李氏是故意這么說的。
李氏連忙對栓子娘說道:“你忙,我們先走了?!?p> 等走遠(yuǎn)了,冬寶回頭還能看到栓子娘背著手站在那看著她們?!澳?,栓子娘不是嘴碎的人吧?”冬寶擔(dān)心的問道。冬寶以前出門不多,除了和林家人熟,和村里的人其他人基本不認(rèn)識,也不知道栓子娘是個啥樣的人。
李氏想了想,搖頭道:“應(yīng)該不是,她嫁到咱們村這么多年,沒見她是個愛說愛打聽的?!痹掚m如此,李氏仍免不了擔(dān)心害怕,這么多年她是頭一次手里有錢沒有原原本本的交給黃氏,雖然掙了錢心里舒暢,更多的是長期壓迫下反抗強權(quán)時的一種懼怕心理。
“沒事?!倍瑢毎参克?,“要是栓子娘真跟奶說了,咱們就說是大舅給了錢,讓咱們跑腿買糖和果子招待客人的,等會兒跟大舅也說一說?!彼筒恍劈S氏還能跑到鎮(zhèn)上來問大舅,那也得黃氏拉的下老臉才行。
李氏點點頭,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東西買都買了,錢也花了,就是拿去退人家肯定也不會給退了,也只得如此了。
快到大舅家的鋪子時,冬寶先把一小包糖放到了懷里,對李氏說道:“娘,蛇蛻是大實哥,全子我們?nèi)齻€人找到的,他們不肯平分賣蛇蛻的錢,咱們家如今還欠著外債,我也沒跟他們客氣,這糖是買給他們的,等日后咱家日子好過了,再把錢還給他們。”
李氏沒想到糖是女兒買給林家兄弟的,眼中一陣酸澀,摸了摸冬寶的腦袋,女兒長大了,懂事了,嘆道:“咱們總靠你秋霞嬸子家?guī)鸵r,心里得記得人家的好,啥時候都不能忘了?!?p> 冬寶點頭,這世上可不是誰人都像那未曾謀面的單家父子一樣,她不敢說自己是個心慈手軟的好人,但也有著自己的道德底線,就像昨天,她怎么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洪栓子死在自己面前而什么也不做。誰對她好,她會記得,加倍的還回去。
大舅家的鋪子在鎮(zhèn)上的街角,地理位置乍看不是很好,人流量明顯沒有別的地方多,但鋪子往后走幾十米便是鎮(zhèn)上的聞風(fēng)書院。聞風(fēng)書院辦學(xué)幾十年來,一共出了一個舉人,三四個秀才,名聲還算不錯,不光是安州的學(xué)子,就連附近州縣的學(xué)子也有不少慕名來聞風(fēng)書院念書的。
宋秀才就曾在這里念過書,如今宋三叔也在這里念書。
冬寶幼時聽宋秀才醉酒后說起過書院的事,有錢人家的學(xué)子在附近買個宅院,從家里帶小廝奴仆照顧自己的衣食住行,窮人家的學(xué)子就只能住書院的廂房,冬天冷夏天熱,下了學(xué)還得做飯,學(xué)院里就幾個灶,做飯還得排著隊來。
冬寶和李氏拎著果子過去的時候,大舅李立風(fēng)正站在雜貨鋪門口,拿著水淋淋的抹布擦著門口兩旁掛著的木板對聯(lián)。
“大舅!”冬寶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大舅回頭看到她們,先是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紅珍,冬寶,你們來啦!冬寶都長成大姑娘了?!?p> 紅珍是李氏的閨名。
冬寶打量了下大舅,三十來歲,瘦高個,留著短須,面容白凈,一看便是和氣之人。
李氏聽到大哥的聲音,眼圈便紅了紅,領(lǐng)著冬寶走到了李立風(fēng)身邊,笑道:“是啊,我?guī)Ф瑢殎砜纯茨愫蜕┳?。?p> 這會上雜貨鋪里走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穿著藍底繡花襖子,頭發(fā)上抹了發(fā)油,梳的油光可鑒,眼角雖然有了皺紋,卻不像李氏那般滄桑老態(tài)。
“叫大舅母!”李氏拉著冬寶說道。
冬寶連忙喊了一聲,“大舅母!”這個婦人應(yīng)該就是她的大舅母高氏。
高氏忙笑著應(yīng)了一聲,她看到李氏的第一眼有些不太高興,她本來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這小姑子每次來都空著手,臨走又帶東西走,叫人咋高興的起來?她老早就有意見了,然而礙于李立風(fēng)的面子,不好直接給人臉色看罷了。
李氏連忙拉著冬寶走了過去,把手里提著的紙包往高氏手里塞,“給大哥大嫂帶了點東西嘗嘗?!崩钍项^一次給大哥大嫂送禮物,有些拘謹(jǐn),又有些激動,話都說不利索了,結(jié)結(jié)巴巴的。
高氏驚訝不已,看著手里的紙包直發(fā)愣,摸里頭的東西應(yīng)該是果子,這一包足有個三斤的樣子,得值個一二十個錢。小姑子上門帶禮物,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這……這……哎,你有心了。咱家鋪子里啥沒有啊,你看你還恁客氣弄啥?大嫂又不是外人?!备呤闲χ凉值?,手里抓著點心包,沒有推回給李氏的意思。
李立風(fēng)過來看到了,立刻皺眉說道:“你買這些東西作甚???大哥鋪子里都有,等會走的時候帶回去吧,你家啥情況哥嫂子都知道,哪會介意這點東西?”
聽李立風(fēng)這么說,高氏頓時就不高興了,撇著嘴看了眼李立風(fēng),她剛只是嘴皮子上客氣客氣,咋,這么多年才送一回禮,哪抵得上小姑子這些年拿走的?憑啥不能收啊?
“大哥,家里有?!崩钍线B忙說道,“這是冬寶孝敬大舅,舅母的,收下吧。這么多年了,我這當(dāng)妹子的,沒給哥嫂買過東西,還拖累哥嫂幫襯著……我這心里頭……”說著,李氏眼圈就泛紅了。
高氏連忙給李氏順氣,親熱的說道:“收,收!妹子你別多想,好端端的不提過去那些事了,你家啥光景,我們當(dāng)哥嫂子的心里頭都清楚,可從來沒怨過你也沒嫌棄過你。”
李立風(fēng)嘆了口氣,既然媳婦都發(fā)話要收了,他也不好再說什么讓李氏把東西帶回去的話了,那不是駁了媳婦的面子么。
高氏招呼李氏和冬寶先坐著,她去灶房做飯,要冬寶和李氏中午留家里吃飯。
李氏連忙推辭,拉著高氏不讓她忙活,連聲說家里一堆活等著,中午留不下來。
李立風(fēng)也知道宋家的老太太是個不饒人的,如今妹子沒了男人依仗著,只怕日子更難,便沒留李氏和冬寶,吩咐高氏給李氏包兩斤紅糖帶走。
高氏高聲答應(yīng)了,然而磨磨蹭蹭的,肉疼不已,實在不想給小姑子送紅糖,李氏來的時候就下定了決心不拿大哥家的東西了,這會上拉住了高氏,不讓高氏包糖,兩個人一個假惺惺的要去包,一個堅決攔著不讓,姑嫂兩個在鋪子里推讓爭了半天。
這會上正好是聞風(fēng)書院的學(xué)生下學(xué)的時候,陸陸續(xù)續(xù)有二十來個十來歲年紀(jì),穿著長直綴的少年到鋪子來買點心吃。
點心有云片糕,麻糖等等,是一早稱好包起來的,十個錢一大包,有兩三斤重,也能拿糧食直接換點心。
冬寶好奇的站到大舅跟前,看大舅賣糕點,收錢或者是稱糧食,問道:“大舅,這些來買點心的都是聞風(fēng)學(xué)院的學(xué)生?”
大舅笑著摸了摸冬寶的頭頂,點頭道:“這些都是?!背弥@會沒人,壓低了聲音對冬寶說:“這些都是家里沒錢的,背了米面過來,下了學(xué)得自己生火做飯,他們懶的做,要么拿錢買,要么拿糧食換點心,胡亂吃些充饑?!?p> 這當(dāng)口上,李氏和高氏從鋪子里出來了,見兩個人手里都是兩手空空,李立風(fēng)有些不高興了,皺眉看著高氏,問道:“不是叫你給紅珍稱兩斤紅糖的嗎?”
李氏連忙擺手說道:“不要不要,家里還有,上回帶回去的還有,要是家里沒有,我這當(dāng)妹子的還能跟哥嫂作假不成?”
高氏也趕忙說道:“我是要稱,紅珍咋也不要。”
李立風(fēng)便不再說什么了。
臨走時,李氏問道:“嫂子,常新和常亮咋不在家?。俊?p> 一提起兩個兒子,高氏就滿臉笑容,“常新和常亮在安州給人當(dāng)學(xué)徒,以后除了過年能回家,別的時候都得留在安州學(xué)手藝。”
“常新常亮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以后一定有大出息。”李氏也替哥嫂高興,孩子有一門手藝傍身,走到哪里都能掙口飯吃。
等李氏拉著冬寶走遠(yuǎn)了,李立風(fēng)還抿著唇背著手站在那里,看著妹子遠(yuǎn)去的背影,苦笑著搖頭嘆道:“當(dāng)初爹是走了眼,根本就不該跟宋家結(jié)這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