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玄站在煙雨湖邊,細碎的雪花從灰藍的天空中輕飄飄地落下,像銀色的細沙。
他側(cè)頭看著身邊的少女,她披著猩紅的狐貍毛的一口鐘,瑩白的臉蛋藏在領(lǐng)口一圈微灰?guī)О椎能浢?,真是玉雪可愛?p> 她正娓娓說著那天的案子,聲音輕輕柔柔,可惜說出的內(nèi)容卻是些煞風景的陰謀詭計。
“瓊林樓與三元樓搶生意起沖突,其實也不是頭一次了。為什么以前沒有使出這種過激手段呢?能夠?qū)⒁蛔茦墙?jīng)營得風生水起,瓊林樓的老板腦子絕不會太笨?!?p> “也許是,積怨太深,恰好就爆發(fā)了?”趙玄說。
云若辰搖搖頭:“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但既然發(fā)生了楚青波的事,那倒推回來看,瓊林樓的事情就很可疑了。”
“我在想,瓊林樓老板那條線,還可以再深挖下,應(yīng)該能挖出些東西來。他未必是自己想到給三元樓飲食里下藥的,可能是那真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故意引起了他的惡念。”
趙玄訝然道:“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云若辰兩手虛合,呵出兩口白氣,笑道:“你沒想過,為什么黑青豆粉的分量會不對嗎?”
“啊……是這樣!”
趙玄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那三個下藥的跑堂,并不是一時失手把藥下多了。有兩種可能:第一,有人調(diào)換了他們從瓊林樓老板那里拿到的藥包;第二,有人在他們下藥后又潛入廚房,再加大了藥量?!?p> “而真兇,隨后又不知用什么法子接近了楚青波,在他那份茶點里下了慢性劇毒。”
云若辰思路清晰,將案情一步步為趙玄重演。趙玄聽得連連點頭,不住消化著云若辰話里的許多信息。
“但在調(diào)換藥包或者重新下藥的人,與下手毒害楚青波的,是不是同一個也難說,可能他們那伙人有兩個,或許更多……我還是認為,這么龐大的計劃,不會只是一個人謀劃出來的。”
她頓了頓,突然笑道:“他們的計劃其實很大膽,并不容易被識破。而且……既然下的是慢性劇毒,證明他們并不是想楚青波立刻就死掉,而是希望他在一段時間后再出事。你也可以讓楚青波往這個方向去想想。”
她知道趙玄和楚青波是世交,雖然看起來不像有多親密,但既然共同經(jīng)歷過這件事,讓趙玄去提醒下楚青波也是好的。
不過楚青波真有傳說中那么天才,他大概也能自己想通這些了。
她理解楚青波不想在大考前被卷入負面新聞,而刻意淡化此事的做法。這于她是有好處的,畢竟那天她插了手,卻是不希望也被牽扯進來。但該查的還是要查。
趙玄沉默了一會兒,眼望著結(jié)了薄薄冰面的煙雨湖不知在想著什么。云若辰習慣了他的沉靜,也沒有再說什么,卻忽然聽他低聲道:“若辰,我看不懂你?!?p> “嗯?”
云若辰愣了愣。
他這話題的跳躍性是不是有點大???正聊著案情,怎么扯到自個身上來了。
“趙家哥哥何出此言?”
趙玄垂著眼,玉雕般的側(cè)臉上看不清情緒,但又像在思考著許多事情似的。
“趙家哥哥?”
“若辰……你叫我趙玄就好?!?p> 咦,怎么又換話題了,哥哥您的邏輯還好吧,是得了邏輯喪失綜合癥嗎……
趙玄回頭看了眼滿臉寫著困惑的云若辰,悵然一笑,并沒有說出“你叫顧澈阿澈,卻不叫我阿玄”之類的話。
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想得多,卻未必會說出來。好在云若辰?jīng)]有讓冷場繼續(xù)下去,笑道:“好呀,那我以后叫你玄哥哥好了?!?p> 趙玄的目光柔和起來,嘴角輕揚,笑容像茶葉的細蕊在水中逐漸舒展開來,一種賞心悅目的清雅之美。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趙玄的笑容。這笑容極淺極淡,如同雨后轉(zhuǎn)瞬即逝的彩虹,美得好不真實。然而過后回想起來,印象卻自然而然地烙在了心里。
“若辰……”
“我在想,你真的比我小了兩歲嗎。每次見你,我總是很疑惑……”
云若辰被趙玄的話嚇了一跳,頓時懊悔起自己剛才忘形逞能說得太多。糟糕!
“不過,我很佩服你。真的?!壁w玄認真地看著她:“其實也難怪的,生在我們這樣的人家……”
見趙玄說話似乎出于真心,單純是聯(lián)系著他自己的身世感慨人生,云若辰暗中松了好大一口氣。隨后,她再次警告自己:以后不要再逢人就炫耀智商,有風險??!
“只是若辰,我想冒昧問句,你……是怎么看得出楚青波中了毒,還能替他解毒呢?”
啊,原來是這件事?
關(guān)于這個,云若辰早已分別向常士揚、仝昊與顧澈“解釋”過,如今再重復時就格外順溜。
只要把一切都推到已經(jīng)消失在正常人社會里的聶深身上就好了。
在云若辰的敘述中,這位隨著她生母從川蜀之地來到京城的聶管事,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不知是為了隱世或是避仇才做了豪門家仆。
然后這位聶管事又出于某種連她都不清楚的原因,教了她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說自己那時候小,就是為了好玩學的,但后來才發(fā)現(xiàn)聶管事教的東西都了不起。
反正真的有“聶深”這個人,他也真的已經(jīng)“告病還鄉(xiāng)”,大家要追查起來就有跡可循,誰也拆不穿她,除非聶深自己跳出來說“才不是這樣”!但先不說聶深會不會知道她這樣說,就算知道了,聶深也絕不可能拆她的臺。
真是毫無破綻的完美解釋啊,云若辰對自己圓謊的功力越來越滿意,自我感覺演技又有提高。再在皇宮這大戲院里生活下去,總有一天她也能像那幾位娘娘似的拿到影后的終身成就獎。
“那真是機緣呢。”
果然,趙玄沒有再生懷疑,全然接受了云若辰的解釋。就說嘛,一個深閨里的貴女從哪兒學到什么喬裝改扮啊,辨毒解毒之類的技能,原來是這樣!
“玄哥哥,請千萬為我保密哦?!?p> 云若辰雙手合攏做個祈求的動作,趙玄忙搖頭說:“我不會說出去的。可是,若辰,你也太莽撞了。雖然是為了救人……下次,你還是別做這樣的事了吧。被人知道了,對你,對太子都不好?!?p> “是的,我曉得了。以后我不會再到處亂跑了。”她也是一時沖動,現(xiàn)在是越想越后怕。而且,她很懷疑自己是個詭異的事故體質(zhì),俗稱惹禍精,只要不規(guī)規(guī)矩矩呆在家里就會有遇到麻煩事。
例如元宵時,去逛個夜市最后還弄得那么狼狽,被一群痞子追殺幾條街。這回好端端去參加個文會,誰聽說過文會這種斯文活動會出事啊?結(jié)果她一去,就鬧成這樣!
太可怕了,自己這命格好奇怪啊。遺憾的是術(shù)士根本不能推演自己的命格運程,頂多可以根據(jù)一些情況來趨吉避兇。這大概是上天對他們“泄露天機”的懲罰吧?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身后不遠處侍立的宮女內(nèi)侍們齊呼“陳娘娘”,連忙轉(zhuǎn)身。
只見一名身著猩紅披風的高挑女子款款而來,身前身后緊跟著好些個宮人,排場不小。
云若辰認出這是元啟帝妃嬪中較年輕的一位,娘家姓陳,目下的份位是貴人。
“給陳娘娘請安!”
兩人才行了禮,陳貴人已來到了他們面前,粉面含春笑容燦爛,一手一個地將他們虛扶起來。
“不必多禮!你們兩個,倒是好興致,結(jié)伴跑到這兒來看雪景?”
陳貴人說話帶著笑意,眼角揚起,看得云若辰一怔。
怎么會?這種事都有?
她呆愣了很短的時間,忙把視線偏開,和陳貴人扯起閑話來。這也是她名義上的祖母輩,就算人家年輕漂亮,該守的禮數(shù)她可不敢少,不然回去后曾嬤嬤又要嘮叨她了。
陳貴人顯然心情特別好,連素來寡言的趙玄都被她拉著說了好些話。從替她問候宋國公夫人到趙玄是否已開始到國子監(jiān)讀書,那叫一個關(guān)懷備至,好像和趙玄有多親似的。
按照一般的俗語來說,陳貴人這狀態(tài)叫“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以云若辰高深的相術(shù)造詣,雖然只看了陳貴人兩眼,她還是立刻判斷出了陳貴人喜從何來。
因為……
陳貴人,居然懷孕了!
有沒有搞錯?云若辰苦忍著不想露出什么情緒,但內(nèi)心真的就是一萬匹那啥馬呼嘯而過啊!
根據(jù)她的記憶,聽說這宮里好像有近十年沒人懷孕了吧?那陳貴人這是怎么回事,老皇帝的身體恢復得太不科學了啊!
當天,陳貴人有孕的消息,就迅速從靜心殿傳遍了內(nèi)宮,朝廷上估計也都知道了
云若辰不知這消息會讓多少人喜大普奔,又讓多少人咬牙切齒,總之她能感覺到清華宮里陰云密布,段貴妃把不高興寫了滿臉。
誰能想到呢?五十多歲的皇上,年初眼看著都只剩半條命了。到了年底,反而老當益壯地讓妃嬪有了身孕!
云若辰可以預(yù)見,由陳貴人的孕事起,宮內(nèi)宮外又要掀起許多波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