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椅子上小憩的余長老緩緩睜眼,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宗主府方向。
身后的林又又眉頭緊鎖,有一下沒一下敷衍揉按著男人瘦削的肩臂,不耐煩中有些疑惑。
煉體于修士而言如同以舟載物,能承裝多少東西取決于船只的大小和堅實程度,一味修神煉氣只會覆舟,因此有些修士雖然看起來身子薄弱,實則艱苦錘煉過,凡兵不得傷。
可余無憂的身子無論怎么感覺都是一具凡體,并且相當(dāng)羸弱,就是田野間的農(nóng)夫都比他強(qiáng),為何能承載如此高深的修為?
“行了,時候不早了,把書收進(jìn)來吧。”余無憂起身將桌上的書一本本合上堆摞。
林又又自然求之不得,她長這么大什么時候這么伺候人過?
“快說快說!要怎么才能御劍飛行!”林又又眉頭舒展?jié)M懷期待地問道。
“好好修煉,爭取早日踏入城境,屆時別說御劍飛行之術(shù),就是騰云駕霧都行啊……”余無憂一邊收書一邊道。
他身后的林又又聞言一愣,臉色迅速陰沉下來,“你大爺!”
少女輕松扛起一旁的椅子就要砸過去,渾身上下四肢百骸突然僵硬如木,就這么扛著椅子呆在了原地,只有一雙眸子不甘地瞪著背對她的男人。
傀心咒!
少女心底一通咒罵,然而效果甚微。
“余長老……”這時,兩個弟子結(jié)伴而至,看著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
“來找什么書?今天搬了一部分出來曬,位置有所變動,我?guī)湍銈冋摇!庇酂o憂和聲道。
“多謝余長老,我們是來找林師妹的。她這是……”
“大概是藏書閣太清閑了,她覺得無趣,活動活動身子?!庇酂o憂張口就來。
話音剛落,林又又身體一松,恢復(fù)了感知。
椅子被狠狠地放在地上,少女一聲冷哼,眼神不善地看著余無憂片刻,并未言語,同那兩個弟子走到遠(yuǎn)處的涼亭中,交談什么。
“鎮(zhèn)法司……鎮(zhèn)法司也不敢插手過問,根扎得很深吶……”余無憂望著遠(yuǎn)處徐徐落下的夕陽,思緒如同山林間的影子拉長,逐漸隱入暮色。
夜霧彌漫,只點(diǎn)了一盞油燈的藏書閣猶如一只螢蟲,微弱而醒目。
余無憂端著唯一的燈火,將一本本書放回原位,林又又則坐在昏暗處,捧著本書神游天外。她是不喜歡讀書寫字的,只是找個理由不去搭理那個騙子,讓他自己一個人忙活。
余無憂也無所謂,把最后一本書歸位后便坐下休息,藏書閣一時間陷入沉寂。
百無聊賴的林又又瞥了一眼燈火旁的男人,見他正對著搖曳的豆火愣神,不知在想著什么。
猶豫了半天,終于開口,逞強(qiáng)道:“喂,本姑娘也不是什么小氣的人,雖然你今天的所作所為罪大惡極,但本姑娘宅心仁厚,可以不跟你計較?!?p> 余無憂并未立即看向她,而是依然盯著燈火目光呆滯,只是眉頭挑起,說明他聽見了。
片刻之后,似乎才回過神來的余無憂面向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里,似笑非笑。
“那么,我余某人需要付出何等代價才能獲得林姑娘的原諒呢?”
林又又頓時臉蛋漲紅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姓余的!你別太過分了!真以為你那兩副面孔可以在這里如魚得水為所欲為?!我告訴你!把本姑娘逼急了大不了咱們魚死網(wǎng)破!”
余無憂險些笑了出來,魚死網(wǎng)破也得有實力,不是空口白牙就能的,小姑娘到底天真爛漫。
見余無憂臉上的笑意退卻,林又又這才道:“這樣,你把我身上最后一道火氣……”
林又又話還沒說完,對面那廝頭已經(jīng)搖得像撥浪鼓了。
“不行不行不行……”
一本書徑直朝余無憂臉上砸去,被后者從容接下。
“我可告訴你,二長老和我?guī)煾格R上就回來了,屆時我?guī)煾钢滥阍谖殷w內(nèi)下咒,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林又又見協(xié)商不成,轉(zhuǎn)而威脅道。
“這就不勞煩您老人家操心了,你不多嘴,你師父發(fā)現(xiàn)不了。”余無憂又是一副平常懶散的樣子,悠哉道。
少女氣極反笑,“你以為你是誰?我?guī)煾柑锰檬粯蔷炒笮奘?,你那點(diǎn)旁門左道也想瞞天過海?”
末了又道:“本姑娘可是在為你著想,看在你救過我的份兒上,提醒提醒你。我?guī)煾钙馐浅隽嗣牟睿那椴缓秒S隨便便打死個人,那都是家常便飯!宗主都攔不住。你趁早給我解了這火氣,這事兒就此揭過,你還是可以安然無恙在這藏書閣做你的余長老,怎么樣?”
余無憂置若罔聞,翻了翻手里名為《小卦象》的書,心神沉靜,手指在桌上幾番點(diǎn)下,厚實的木桌竟如同水面漣漪蕩漾,這一幕讓林又又大感驚奇。
這些手段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想來定是和那傀心咒一樣,都是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好奇中于是帶著幾分鄙夷,倒也不急著讓余無憂替她拔除火氣了。
“卦意縹緲,實際上卻能看到很多東西。比如,明日回宗的其實只有二長老王琳,你師父禾露,還得過一陣子才能回來。而二長老之所以這么匆忙趕回來,則是為了幾日后的弟子下山歷練一事?!庇酂o憂淡淡道。
他也不介意隨意這么賣弄一手,讓這丫頭長長見識,本事沒多少一天天心高氣傲。
林又又疑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二長老要回宗……有這么神?”
“不信就把門打開,待燈火跳三下,滿月必現(xiàn),當(dāng)空而明。”書往桌上一扔,余無憂雙臂枕在腦后在椅子上躺下。
少女也不服氣,開就開,今晚天幕如墨染,外面伸手不見五指,能看見月亮就怪了。
大門敞開,一股寒意撲面而來,林又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抱著膀子抬頭看去,只見天地渾然一色,入眼盡是幽暗漆黑,莫說月光了,就是宗門內(nèi)的燈火都看不見。
桌上的豆火似乎也感受到了刺骨寒意,抖了三下。
身后傳來關(guān)門聲,林又又不屑的聲音同時響起:“切,真以為自己活神仙,掐指一算天下事盡知。我也是傻,這都信……”
余無憂緩緩坐起,臉色陰沉。
“干什么?吹牛都吹天上去了,還不讓說啦?”林又又沒好氣道,念念叨叨。
“心胸狹隘,小肚雞腸……”
“你回去歇息吧?!辈话矒u曳的燈火映照下,余無憂面無表情道。
“小氣,說兩句還不高興了……”林又又在余無憂背后做了個鬼臉,揚(yáng)長而去。
林又又離開后余無憂又靜坐了一會兒,待心神徹底沉入空明,從袖中摸出四道顏色各異的火焰,分別懸浮于身周四方,整個世界一瞬間沉入死寂,桌上的燈火如同凝固一般,火光蒼白,靜止不動。
余無憂在地上盤腿坐下,緩緩閉上雙眼,這一刻,他仿佛置身蒼茫的天地間,一切虛無,衍生二三,萬物新生,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桌上的燈火輕輕搖曳。
“這是什么觀演法?你是玄門傳人?不,不對……”
余無憂睜開眼睛,平靜地打量著面前陷入沉思的男人,周身的四道火焰此時只余三道,固若金湯的小四相陣大開其門,就這么被來者悄無聲息破陣。
“既然一切都開始了,那么你就不會是變數(shù)?!庇酂o憂莫名道,像是在自語。
袖中微微顫抖的手握拳,逐漸平靜。
桌上不知何時擺上了一壺茶,男人倒了一杯吹了吹熱氣,“你不怕我?”
“你不怕我?”余無憂反問道,聲音有些暗啞。
男人小飲一口,想了想,道:“現(xiàn)在不怕,所以我來了?!?p> “混到你這種地步,需要多少年月?”二人仿佛舊識,一壺閑茶,秉燭夜談。
“不多不少,正好八百年。”
余無憂不嫌事兒大,扯出一個笑臉道:“你可知洛國南部有座龍須山?山勢低矮地脈凌亂,但偏偏就是這么一座小土坡,竟有大大的廟宇,常年香火不斷。你可知里面供奉著誰?”
不待男人回答,余無憂一拍桌子笑得直不起腰,“龍須山山神!一個洛國正神——生前不過是個凡夫俗子的江湖郎中罷了!”
男人沒說話,只是臉上沒有了那般風(fēng)輕云淡,面無表情地喝著茶水。
“哦,對了,忘了問……”余無憂一拍腦門,“你的神號為何?廟宇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