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中,劉坤人影忽然消失,玉何顏臉色瞬變,一手擋在腹前掐訣,身前碧色浮現(xiàn),卻在下一秒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還未凝實的玉璧被一掌拍了個粉碎。
劉坤眼中寒意凜冽,掌勢變爪,直取玉何顏的咽喉要害。
后者已經(jīng)來不及抽身,身前的手勢一變,以劍指迎上,那劉坤卻是瞳孔一縮,側(cè)身急退,避開劍指鋒芒。
轟隆隆一陣巨響自遠(yuǎn)處傳來,劉坤避開,那劍指所向之處便成了遠(yuǎn)處的一座陡峰,此刻只見那屹立在夜色中的黢黑山峰,被干凈利落地削去了一半峰頂,山腳下的塵埃浮起,將附近的密林吞沒。
方寸劍?冷眼旁觀的楊昂心頭一震。
傳聞劍道大成者都有一柄藏在手心的袖珍小劍,出劍極快,鋒芒無匹。
今日可算是開了眼。
若剛才換做自己,是否能在這剎那之間避開劍芒?楊昂心里沒有底。
至于在這么近的距離硬抗這一劍,楊昂更是想都不敢想。
劍修可于千里之外取人頭顱,無論遠(yuǎn)攻還是近戰(zhàn),在諸多不同道的修士之中,都是不得不被重視的存在,在其他修士眼中,就是一群喜歡裝,又極其棘手的一類人。
寧在鬼怪群中躥,不做一人劍修敵。這是一位老江湖給旁人的箴言。
可要對付劍修,卻也不是沒法子。
修煉至爐火純青的武修,不說其千錘百煉的體魄,單單是縈繞在周身的護(hù)體罡氣就不是尋常劍修能破開的。而一旦被武修近身,戰(zhàn)斗的結(jié)果在此刻便也注定。
譬如曾經(jīng)就有一位年輕的云游劍修,在途徑西荒洲時路見不平,殺了一個武修宗門的少宗主,結(jié)果不到半日,就被這個宗門的宗主親自摘了頭顱。
據(jù)說這位十樓境修為的年輕劍修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已被近身,情急之下以寶劍護(hù)體,卻被一拳連劍帶人一并轟穿,整個過程僅有兩息的時間。
而這傳聞中的方寸劍,便是劍修用以應(yīng)對貼身戰(zhàn)的殺手锏。如此距離,這一劍,只要對方的修為境界沒有壓自己一頭,幾乎都能一擊斃命。
已經(jīng)出了一劍的玉何顏立即抽身而退,臉色霎時間蒼白無比,甚至捏劍指的手都顫個不停。
看來這一劍對她的損耗和傷害也不輕。
看的出來玉何顏已是強(qiáng)弩之末,作看客的楊昂卻沒有絲毫打算,他還在等。
他想看看,這玉劍宗有著赫赫威名的琳瑯劍陣,有何不同凡響。
劉坤雙目微斂,顯然也有些震驚剛才那一劍的威力,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玉何顏想再出這一劍,是如何也做不到的事。
剛要動手,劉坤突然一怔,轉(zhuǎn)眼看向玉劍宗后方,靈玉連峰深處。
楊昂、玉何顏也似有所感,看向那里。
“城境?玉劍宗出了第二個城境?”楊昂微微瞇起雙目,瞥向劉坤的位置,果然,后者已經(jīng)動手了。
“爾敢?!”玉何顏怒斥一聲,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整個玉劍宗似乎一震,嗡鳴之聲隱隱回蕩。
眼看即將到達(dá)那層巒疊嶂之上的劉坤身形突然一頓,心頭猛跳,遍身汗毛乍立,身上每一寸皮膚似乎都有細(xì)針扎刺。
玉何顏的目光緊緊鎖定這位劉家老祖,抬起一手,作擎天之勢,一道細(xì)長青光自掌心向上生長,瞬間已至三尺左右。
劉坤沒有絲毫猶豫,身影陡然拔高,消失在漆黑的穹隆之中。
見劉坤逃遁,玉何顏也暗自松了口氣,手掌一翻,那柄青光劍影被收起。
注視了片刻那宗門深處,玉何顏身形一閃,出現(xiàn)在舞劍廣場上。
“宗主……”眾弟子行禮,禾露迎了上去,“剛才是?”
“看來錢纓已經(jīng)順利破境?!庇窈晤伾n白地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意。
禾露聞言面露喜色,道:“太好了,日后,我們玉劍宗有兩位城境坐鎮(zhèn),誰敢來犯!就是劉坤那個老混蛋,也得掂量掂量,這次算他跑得快?!?p> 說到那位劉家老祖,與其交過手的玉何顏深知這三城境修為的深厚,宗中雖再添城境,卻還不至于讓他投鼠忌器。他真正忌憚的,是琳瑯劍陣。
想到這里玉何顏不禁目光低垂,臉上覆上凝重。
禾露見她如此神色,自然也知道這些,剛才的欣容逐漸淡下。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玉何顏的手臂,后者抬眼,在那雙眸子里看到的只有堅定。
二人在這無言的堅定中相視一笑。
前路崎嶇,艱難險阻,可她們是彼此的支柱,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又如何?在這條似乎沒有盡頭的道路上,最可怕的其實并非一路的荊棘,而是孤身一人。那如影隨形的孤寂總是在耳邊低喃,讓你不攻自破。
“師父,您怎么樣?”等二人往這邊看時,白凝脂才急忙上前問道,臉上的憂色尤其明顯。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師父這般狼狽,那張往日總是一副慵懶神情的臉上此刻竟看不到一絲血色,眼角的疲意顯而易見。
玉何顏溫和地笑了笑,給了一個放心的眼神,“無礙,休息幾日便好。”
見師父這么說,一旁的三長老又神情淡然,白凝脂這才放下心來。
寶玉鎮(zhèn)的上空,劉坤心有余悸地盯著玉劍宗所在,氣息凌亂,背后竟然隱隱有濕潤的感覺。
瞥了一眼早他一步逃遁至此的楊昂,劉坤冷哼一聲,一甩袖子消失不見。
楊昂卻視而不見,同樣盯著那片靈玉連峰,若有所思。
夜色中,一道微光自遠(yuǎn)處而來,從楊昂身邊掠過,向玉劍宗而去。楊昂并無動作,只是靜靜看著它抵達(dá)玉劍宗。
舞劍廣場上,安排好善后事務(wù)的玉何顏正要走,突然似有所感,抬頭望去,見一抹微光迅疾而至,停滯在空中,她伸手虛抓,那微光好像受到牽引一般,自行落入手中。
同樣發(fā)覺有飛書來的禾露又折返回來,見玉何顏忽然眉頭緊皺,臉色陰沉如水,不禁問道:“怎么了?哪里來的飛書?”
玉何顏抬眼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才沉聲緩緩道:“余無憂被詭家抓走,生死未卜。”
“什么?!詭家?”禾露一驚,“小琳不是在嗎?怎么會……”
“詭家的那只披霜白狐也在,就連王琳也差點栽她手里?!庇窈晤侂p目微斂,眼中閃著寒光。
“她也在?!難怪……”
詭家高手如云,行事卻極度隱秘,除了這只在江湖頗有兇名的披霜白狐,外界對詭家的了解是少之又少。只知道其以御鬼修道,霸道者甚至直接從生人身上剝離魂魄,押在手下為己所用。
詭家的人個個生性怪異,手段毒辣,如同陰暗角落中的毒蛇,與其來往,指不定何時被反咬一口,不怪世人不齒。
更何況詭家所修行的東西實在陰冷,對于尋常修士而言,不異于妖魔鬼怪,若不是詭家根基雄厚的同時行事低調(diào),恐怕早就被除魔衛(wèi)道了。
邪門歪道,難登大雅之堂。
這是許多人對詭家的看法,而后者似乎也摸準(zhǔn)了天下世人的界線,這么多年來始終保持那般,從不越界。
詭家,只能衰敗,不能興盛。
“那其他弟子如何?”禾露問道。
玉何顏緩緩搖頭,似乎已經(jīng)陷入沉思,“除了一個叫馮溟沐的弟子為了保護(hù)余無憂而受傷,其他弟子均無恙。”
“那……”禾露欲言又止,看著失了神的玉何顏,終于還是沒有開口去問。
嘆息似地長舒一口氣,玉何顏轉(zhuǎn)身而去,留下平淡的一句:“聽天由命吧……”
禾露分明看到,這位玉劍宗宗主的眉間緊鎖,似乎凝固了一般,那不可言語的沉重浸入心湖,一眼望不到頂。
余無憂……
禾露這幾日也聽說了這位劍仙青離的朋友,作為開宗以來第一個入宗的男性,并沒有什么亮眼的地方,只能說品行端正。宗門收納他也只是為了償還劍仙的人情,在當(dāng)時那種風(fēng)口浪尖,接下這個燙手山芋,也確實是自家這位宗主大人能做出來的事。
想到這里,禾露不禁嘴角上揚(yáng)。
劉家,詭家,這些下到江湖世家,上到修士宗門的麻煩也接踵而至。
可就算不接納余無憂,如今的玉劍宗又能得永世平安嗎?
禾露目光低垂,踩著鋪滿地面的幽幽月光,沿著山路而行,思索間,已經(jīng)到了藏書閣。
推開門,桌上的燈火搖曳,也驚醒了正閉目打坐的少女。
見來者,林又又連忙起身,迎上去問道:“師父,怎么樣?那個叫劉坤的老混蛋來了沒?打起來了嗎?”
看著少女躍躍欲試的樣子,禾露心中的沉郁頓時少了幾分,莞爾道:“已經(jīng)走了。打倒是打起來了,但是被宗主打跑了?!?p> 少女一聽已經(jīng)跑了,不禁有些掃興,轉(zhuǎn)而又高興道:“切!我還以為多牛呢!還不去夾著尾巴灰溜溜滾回去了?還得是宗主!”
“你的修為恢復(fù)得如何?”禾露柔聲問道。
聽到師父問自己的修為,林又又頓時扭捏起來,不好意思地訕笑道:“讓師父擔(dān)心了,我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明天就可以……”
“還是多休息兩天吧。”禾露打斷她的逞強(qiáng),伸手幫她理了理衣服。
林又又哦了一聲,乖巧地站著。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一直盯著禾露的林又又突然開口。
“嗯?”
“你是不是什么有心事?”
禾露一愣,笑問道:“這么明顯嗎?”
“是啊。師父,如果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就不要悶在心里嘛,什么都悶在心里,會很累的?!绷钟钟中闹兴坪蹰W過一個身影,一張臉。
就跟他一樣。
禾露寬慰地笑了笑,小丫頭在不知不覺間,也長大了。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只是一些不好的消息。”
林又又眨巴眨巴眼睛,等著下文。
“余無憂……就是帶你管理藏書閣的那位余長老,被詭家抓走了,以詭家的行事風(fēng)格,恐怕兇多吉少。好在其他弟子……”
后面的話林又又再沒聽進(jìn)一個字,只是愣在原地,失了神。
仿佛一個炸雷在耳邊響起,讓她失了聽感。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zhuǎn),師父,燈火,藏書閣,漸漸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