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歷史倒映現(xiàn)實(2)
“親愛的亞卡拉:
我承認很久沒有給你寫信。
到達尤米揚已有十天時間。我們在弗拉茨呆了兩天,在第三天早上離開了弗拉茨港口,遠離擁擠的運河沿岸城市和人群,按照貝納德的建議,我們橫穿了阿肯特迪爾東部——這里遍布峽谷和森林,溪流眾多,說實在的,并不太適合遠途行走。但沿途的風(fēng)景彌補了這小小的遺憾——道路往往是森林間的小道,大多因伐木者和獵人行走而形成,不過天然的,無處不在的碎石讓這些道路即使在雨季也能保持干爽。
大多數(shù)溪流只是涓涓細流,騎馬淌過時頂多能淹沒馬蹄。在穿過一個名叫卡塔里的山谷時,深達馬腹的河水給我們造成了小小的馬腹,我們不得不在過河之后點起火堆取暖并且烘烤打濕的衣服。
也許是因為季節(jié)的關(guān)系,大多數(shù)時間里天空都呈現(xiàn)出煙灰色,云層很厚并且綿延至天際。偶爾能聽見鳥類的叫聲,我猜也許是灰頭鶇或者知更,誰知道呢。更多的時間里我們只能聽見水聲,無所不在;還有風(fēng)拂過山谷的聲音,很難形容,更多的感受是很冷。
是的,很冷。和西薩迪斯或者安卡斯不同,尤米揚的寒冷來自于這里過度的潮濕,我不得不長期維持干燥法術(shù),但這沒用,水元素太多,火元素很少,識??萁?,法術(shù)位飛快減少并且不容易恢復(fù)。
陰寒的天氣,晦澀的天空,還有潮濕得讓人煩躁的空氣,尤米揚遠非完美無缺。不過對我來說,至少這里擁有久違的安靜。山谷中馬蹄回聲陣陣,我們很少談話,將所有注意力用在旅行上,這讓每天誰家時都感覺疲憊不已,困擾我很久的失眠不藥而愈。
按照地圖上所標示的那樣,假設(shè)地圖并未出錯——我們將在三天后離開庫爾科可山谷,到達距離熔巖之城最近的鍛鐵小鎮(zhèn)。經(jīng)過長時間的旅行后我們急需補充給養(yǎng),更換帳篷和斗篷,到那兒之后我會給你寫信。
及,問候你的母親。
您忠誠的夏仲·安博
回歸紀五百六十年霜月十三日”
將信紙用火漆封好蓋上私人印章之后法師將視線投向深黛的夜空。
難得晴朗,連日的陰霾消失得干干凈凈,雖然法師并不確定明天陰云和濃霧會不會繼續(xù)出現(xiàn),但至少在現(xiàn)在,星光閃爍,類似上等天青墨水的顏色鋪陳在整個天幕上,將星光映襯得愈加燦爛。
“這個世界并沒有我所熟悉的銀河——真是遺憾。但這并不意味著夜空缺少裝飾。按照貝爾瑪?shù)膫髡f,那些星星代表著諸神,比如被凡人所熟知的東方之星魯爾那和西方之星魯爾馬斯。這對雙胞胎兄弟據(jù)說是日神摩爾卡特與他心愛的人類女子生下的混血兒,當(dāng)諸神離開貝爾瑪時摩爾卡特帶走了雙胞胎,而命運之神預(yù)言他們將成為雙月神的引領(lǐng)者——一個代表夜晚的降臨,一個代表光明的到來。
即使這璀璨的星空意味著頭頂?shù)纳耢?,將它們視為風(fēng)景存在的價值依然值得。沒有故鄉(xiāng)映紅半個夜空的霓虹燈,沒有比星光更明亮的車河,在貝爾瑪,這個遠離故鄉(xiāng)的地方,走出凡人的城市,夜晚最明亮的便是雙月神,在得拉耶絲與法拉耶絲交匯之前,她們分別為行走在上半夜和下半夜的旅人照亮了道路。”
旅人在距離溪流不遠的地方搭起了兩個簡單的帳篷,確保取水不會過于困難的同時也不會被突然泛濫的溪水從睡夢中強迫喚醒——在這個多雨的冬季,溪流總是在干枯和泛濫之間無限循環(huán)。
貝納德在搭好帳篷之后到附近的樹林去了一趟,女戰(zhàn)士的收獲不多不少:兩只肥壯的兔子和一頭受傷的小鹿。后者用濕漉漉的黑色圓眼睛瞪著沙彌揚人,那情景會讓最堅定的戰(zhàn)士動搖,但獵手完全不為所動。
“別看它,”貝納德將剝皮去除掉內(nèi)臟的兔肉串在樹枝上,她不用抬頭也知道夏仲正饒有興趣地看著那頭鹿。“本地人為這種鹿取了個名字,‘撒謊鹿’?!?p> 法師將頭轉(zhuǎn)過來,“抱歉,可是為什么是這個?”他對那頭鹿失去了興趣,索性朝正在忙碌的沙彌揚人走過來,“撒謊鹿?”
“意思就是說,”貝納德將少許鹽灑到兔肉上,并不時翻動它,然后抬頭回答夏仲的問題:“它很擅長騙人,比如說這家伙,”她豎起拇指朝身后指了指,“我敢打賭它并沒受傷?!?p> “……真讓人驚訝?!?p> “它們很愛吃鹽,但野外并沒有足夠的鹽分。所以小鹿和母鹿會冒險靠近人類——本地人并不喜歡獵捕它們。而它們的要求多半會被滿足?!?p>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并不壞,”法師從行李中取出一小包鹽朝小鹿走過去,“我們得尊重生存智慧?!?p> 將那一小包鹽添得干干凈凈之后小鹿立刻站了起來,它用毛茸茸的,還帶著兩個小小鼓包的腦袋在法師的袍子上蹭了蹭,然后朝沙彌揚人看了一眼,女戰(zhàn)士頗不耐煩地將一小包鹽掛在了這畜生的幼嫩的角上,“撒謊鹿,下回我準會把你的皮做一件上好的斗篷!”她一邊嘟囔一邊仔仔細細地整理鹽包的繩結(jié),確保不會因為鹿跑動或者掛到樹枝什么的原因而掉下來。
沙彌揚人為烤兔肉撒上不同的香料,馥郁的味道氤氳了這個小小的灘涂;她還燉了點豌豆湯,將黑面包切開丟進去煮,當(dāng)那頭鹿離開時,旅人的晚餐也完成了。
這是一個安靜舒適的夜晚。盡管有些不足——比如透過毛皮睡墊傳來的寒意和潮氣,還有躺上去硬邦邦的硌人的地面。但這些并非不能克服。沙彌揚在不遠處找到了一棵枯樹——多謝薩蘇斯的看顧。結(jié)果干柴充足得能讓旅人燒上一天一夜。
在一個合適的距離坐下,火堆果然傳來了暖洋洋的,讓人忍不住放松所有骨骼,肌肉,和神經(jīng)的溫度。法師索性放空大腦,閉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他披著一條厚重的毛皮毯子——來自西薩迪斯的饋贈,這樣不用擔(dān)心夜風(fēng)吹得后背冷颼颼地透心涼。
貝納德拔出了直刀——自從離開弗拉茨之后她就沒有時間好好保養(yǎng)武器。但今晚顯然是個不錯的機會。安靜而……安全,也許。七葉法師的護衛(wèi)找出一瓶不知名的油脂和磨石,還有必須的亞麻布片,蘸上油脂之后從刀尖開始,一寸寸打磨刃口。
“你的武器很特別?!狈◣熗蝗婚_口,他仍舊閉著眼睛,“我發(fā)現(xiàn)無論是西薩迪斯還是安卡斯,甚至包括尤米揚,似乎除了你們就沒有別的民族使用這種……特別的武器?!?p> 極端類似唐刀。當(dāng)還是安博圖時,法師經(jīng)常在各種資料或者圖書上看到這種歷史上最有名的兵器之一。刀身筆直狹長,單面開刃,刀尖與刀刃形成一個尖銳的夾角,這種長約一臂的武器風(fēng)靡了整個王朝,并在其后因其優(yōu)良的性能和驚人的戰(zhàn)績而成為了傳說。
當(dāng)夏仲第一次看到沙彌揚人手中的直刀時,他甚至考慮過在他之前是否還有不幸的幸運兒來到這里,并成功地將故鄉(xiāng)的印記留了下來。但之后法師找遍了各種文獻都沒能找到能支持這種假設(shè)的資料,但他并沒有徹底放棄——關(guān)于沙彌揚和薩貝爾的記載原本便少得出奇。他打算直接從貝納德這里得到答案。
“直刀?當(dāng)然,這是只屬于沙彌揚人的武器?!必惣{德用干凈的布條擦拭刀身,讓它顯露出類似月光一般的顏色來。
“只屬于你們?在蘇倫森林以外的地方,確實沒有什么關(guān)于它的記載——最多的部分都與戰(zhàn)果有關(guān)?!?p>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必惣{德滿意地將擦拭干凈的直刀插入刀鞘,“雖然我們無意到處宣傳,不過在諸神停留在貝爾瑪?shù)臅r代,直刀是阿利亞的佩刀。后來沙彌揚在和他的比試中取得了勝利,將這把刀贏了過來。”
這個答案顯然大出夏仲的意料?!澳前褢?zhàn)神佩刀還在嗎?”他心情復(fù)雜地問道,將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激動重新掩埋起來。
貝納德?lián)u搖頭,“傳說沙彌揚使用那把刀劈開了山峰,然后它就斷掉了,化成了穿越蘇倫森林的河流,我們叫它法塔赫河——意思是刀形成的河流?!?p> 旅人的談話就此中斷。他們相對無言地守著火堆,看著木柴爆出火星然后馬上消失。那條不知名的溪流嗚咽著向遠方流淌,霜月的夜晚將近寒冬,但在尤米揚,這里只有浸潤整個大陸的水汽,潮濕的天氣和陰沉晦澀的天空。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的失望——原本我對此滿懷期待,甚至信心滿滿。我甚至已經(jīng)打算好如何從這位前輩的經(jīng)歷中吸取教訓(xùn),不管他最終留下還是離開,我相信對我來說都是有益的。但事實讓我無話可說,它來自一位神祗,而那位神祗甚至在更加遙遠的過去已經(jīng)前往神秘莫測的神界。
的確就如沙彌揚人所說,關(guān)于直刀的來歷毫無爭議毫無驚喜。但我仍舊感到一絲不確定。兩個完全不同的文明是如何出產(chǎn)一把幾乎一模一樣的武器?一直以來我認為貝爾瑪?shù)氖澜绺咏宜熘奈鳉W以及北歐的黑暗文明時代,但現(xiàn)在看來里面藏著耐人尋味的線索。也許我應(yīng)該更耐心一點,我堅信不論什么世界,都不可能有兩張完全相同的樹葉。”
旅人加快了行程,他們終于將連綿的峽谷,森林,溪流留在了身后,這無疑是一段愉快的旅行,但即便是七葉法師,也開始期待熱水,溫暖的床和柔軟的被褥,他也想念除了黑面包,豌豆泥或者烤肉,腌肉之外的食物。
“我們穿越了阿肯特迪爾的東部——大片大片的森林和密布其中的山谷占據(jù)了絕大部分土地,而這里也是塔尼米茨河的發(fā)源地和上游。在離開庫爾科可峽谷之后,我們繼續(xù)前進直到抵達我們此行的目的地,鍛鐵小鎮(zhèn)?!?p> 夏仲和上了日記,他仰面朝天,將雙手枕在腦后,于是漫天星斗溫柔地包圍了他——仿佛天鵝絨般柔滑的天幕就像一張巨大的床單,將七葉法師所有的感官都細密地包裹起來,聽不見,看不見,聞不到,觸不到,感受不到。
七葉法師墜入崔亞斯編織的最深的網(wǎng)中。
梅雨季
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