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雙手
燈籠緩緩飄過水面,朝池塘中央的涼亭飄去。
中庭里沒有風(fēng),竹林無風(fēng)自動(dòng)。葉子摩擦出沙沙的聲響,沙沙、沙沙……
池塘并不大,很快,燈籠便飄到了涼亭內(nèi),干枯的身體靜靜懸浮在三口棺材上方。
兩口被打開的棺材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嗯?福字紅棺的角上掉了一小塊漆?!?p> 霍雍想了想,可能是倒霉鬼從里面爬出來的時(shí)候磕掉的。這只鬼真倒霉。
壽字黑棺一切正常,沒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短命鬼還在這庭院里面嗎?
據(jù)周謀仁之前的說法,福字紅棺是在他來時(shí)打開的,而早在他進(jìn)入四合院之前,壽字黑棺就已經(jīng)打開了。
人皮燈籠一路飄過來,除了廂房門口那濕漉漉的黑色腳印外,便沒有驚動(dòng)過其他鬼。但那腳印顯然不是短命鬼。
“短命鬼已經(jīng)出去了嗎?”霍雍心想。
倒霉鬼是跟在周謀仁身上一起出去的,那么短命鬼呢,難道說在他之前,還有其他人進(jìn)入過四合院?
干想是想不出結(jié)果的?;粲簺]有試著去觸碰最后的祿字白棺,人皮燈籠飄出涼亭,飄向了大堂方向。
下方的池塘水清澈見底,能夠一眼望到塘底的白色鵝卵石,里面一條魚都沒有,死氣沉沉。
飄過池塘,吹燈鬼頂著燈籠來到了大堂前。
入眼先是兩根紅漆立柱,柱子邊便是兩尊一人高的石獅子,表情猙獰。
按常理來說,鎮(zhèn)宅的石獅子都應(yīng)放在門口,藏在內(nèi)宅深處的石獅霍雍還是第一次見。
有兩具衣衫襤褸的骷髏躺在道路兩側(cè),兩只獅子的前腳各自踩著一具骷髏的頭骨。
被踩在腳下的兩具骷髏,表情各不相同。
很難想象只剩骨骸的骷髏還會有“表情”這一概念,但霍雍看到了就明白了。
左邊的頭骨上下頜張開,眼洞要大些,似在吶喊。右邊的骷髏牙齒緊閉,眼洞扁平,似在默默忍受被踐踏的痛苦。
吹燈鬼飄過兩只石獅子中央的道路,忽然,被獅子踩在腳下的骷髏抬起一只手,伸向了吹燈鬼。
或者說,伸向它頭頂?shù)娜似艋\。
“這兩具骷髏是鬼?這兩只獅子踩著兩只鬼?”霍雍心中思索,又想起了關(guān)押賭鬼的那個(gè)黃花梨木盒子。
而且這兩具骷髏似乎對人皮燈籠的光芒有反應(yīng)。
將心中的重重疑惑按下不思,霍雍繼續(xù)控制著吹燈鬼向大堂飄去。
大堂下,擺著幾張?zhí)珟熞?,中間兩張,兩側(cè)各3張,合計(jì)8張椅子。
椅子上沒有人也沒有鬼,什么都沒有,墻上掛著幾幅水墨畫和幾幅書法作品,燈籠一路飄到堂內(nèi),只見中央的兩張?zhí)珟熞紊戏竭€有一副最大的畫。
畫的內(nèi)容是一座山,山石嶙峋、松柏蒼勁,山下有一個(gè)小小的村落,房屋稀疏,一看就人口不多。
其他幾幅更小一些的畫,則是畫的一些人居場景,有醫(yī)館邊的柳樹,有水井邊打水的牧童,有正在用竹絲作籮筐的篾匠。
畫的是農(nóng)家生活,恬淡又簡樸。
剩余的書法內(nèi)容是草書,狂勁而奔放,霍雍甚至認(rèn)不出寫得是什么字,這就有些尷尬了,索性不看了。
穿過大堂再往前去,則是墻壁。
到盡頭了。
霍雍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這座四合院的大致構(gòu)造:
進(jìn)入大門之后便見花圃,第二扇門之后則是四間廂房圍著假山,本應(yīng)放在二進(jìn)門處的大堂被藏在了最深處,甚至還要在停棺亭之后。
反常的構(gòu)造,就像那些內(nèi)圓外方的銅錢。
“短命鬼應(yīng)該不在這里,該走了?!?p> 霍雍沒有多逗留的打算,這座四合院處處透著詭異,如果不是為了查看三棺的情況,他甚至連放燈籠都不想放。
鬼知道里面的鬼會不會被驚動(dòng)出來。
人皮燈籠閃爍著,原路返回,從大堂飄向中庭的池塘。
途中在那幅最大的潑墨山水畫前多停留了兩秒鐘,霍雍多看了這幅畫兩眼。他說服自己放棄了把這幅畫摘下來帶走的心思,吹燈鬼轉(zhuǎn)身離去。
咚咚!
身后突然傳來了敲擊木板的聲音。
吹燈鬼猛然回頭,猩紅的眼睛帶著狐疑,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剛才的那幅畫。
咚咚!
同樣的聲音又響起了一次,比之前更響了。
“畫后面有東西?!被粲盒闹虚W過疑惑。這座陰宅里會有什么?只能是鬼。
咚咚!咚咚!
畫后面的敲擊聲越發(fā)急促響亮,把蓋在上面的畫紙都震得微微晃動(dòng)。
“要去看嗎?還是跑?”霍雍陷入了極其短暫的猶豫,不到兩秒鐘的時(shí)間,他做出了選擇。
“穩(wěn)一手,跑路!”
黑白鬼域頓時(shí)張開,迅速籠罩了整個(gè)大堂。
在這座四合院內(nèi),鬼域似乎受到了某種壓制,即使是吹燈鬼全力施為也沒辦法將鬼域擴(kuò)張到之前那足以籠罩整座鹽池大學(xué)的廣度,只能堪堪將大堂納入其內(nèi)。
鬼域之中,世界圍繞鬼運(yùn)轉(zhuǎn)。
人皮燈籠緩緩隱沒與現(xiàn)實(shí),再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在大堂之外,池塘岸邊。
黑白鬼域飛速向來時(shí)的方向蔓延,先前一直晃晃悠悠慢慢飄蕩的人皮燈籠正在迅速閃現(xiàn),飛快地遠(yuǎn)離大堂朝門口飛去。
咚咚!咚咚!咚咚!
敲擊木板的聲音越發(fā)急促,只是霍雍已經(jīng)聽不到了,燈籠在此時(shí)已經(jīng)飛到了第三道門的門邊,正飛越廂房朝大門飛去。
咔嚓一聲,木板斷裂。
大堂中央的那副山水畫掉落在地上,碎裂的木板中,伸出一雙死灰色的手臂,指甲很長,長而尖利,仿佛不是人的指甲一般。
燈籠飛過廂房門口,第二道門就在不遠(yuǎn)處。
忽然,門口有一灘黑色腳印的房門打開了,濃郁如墨汁的黑暗迅速蔓延開來,將燈籠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一個(gè)帶著水聲的腳步聲從房內(nèi)走了出來,越走越近,走到了吹燈鬼的面前。
“咦?——”
霍雍再次聽到了那聲輕咦。
“媽的,這只鬼怎么又來,每經(jīng)過這房門口它就要出來晃悠一趟嗎?”
然而厲鬼并聽不到他心中的罵娘,夾雜著水聲的腳步繞著吹燈鬼轉(zhuǎn)了一圈,又在它面前踱起步來。
“有完沒完……”霍雍試著張開黑白鬼域掙脫這片濃郁的黑暗,卻發(fā)現(xiàn)完全無法張開,這只鬼對鬼域的壓制比那片大堂還夸張,又或許是兩相疊加的結(jié)果。
人皮燈籠的燈火搖曳,也沒能驅(qū)散半點(diǎn)黑暗。
幾分鐘后,四周的黑暗才如潮水般褪去,腳步聲又走回了廂房中,嘩啦一聲關(guān)上房門。
黑暗剛剛褪去,吹燈鬼睜開眼睛,正想展開鬼域繼續(xù)往大門飛去,一轉(zhuǎn)頭,看見的卻是一雙死灰色的手掌,指甲尖利彎曲,像鉤子一般。
“大堂那只鬼追上來了?!?p> 念頭剛起,有一雙手搭在肩頭,霍雍的意識陷入黑暗。
大門口,江恨雪抱著錢袋子坐在臺階上,看看霍雍的臉,又看看四合院的紅漆大門,她在這里干等著很久了,雖然無聊,但卻沒有不耐煩。
“霍雍在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呢……”江恨雪心里忍不住想。
她也有進(jìn)四合院里看看的念頭,但又明白里面的危險(xiǎn),連霍雍都只放被上身鬼上身的吹燈鬼進(jìn)去探索。
思緒至此,身旁忽然響起了開門聲。
吱呀——門開了。
江恨雪保持著警惕轉(zhuǎn)頭一看,出來的是吹燈鬼,于是心底的警惕便放了下來。
“不對,吹燈鬼的頭上沒有燈籠!”
剛放下的戒心立刻重新升起,江恨雪的眼角淌下兩行血淚,一只非男非女、沒有四肢的厲鬼從她眼中凝視著眼前的吹燈鬼。
江恨雪下意識地把霍雍擋在自己身后,抬頭看著吹燈鬼。
仍是蒼白枯槁的身體、干癟的皮包骨頭、被挖出一個(gè)大洞的喉嚨,與被燒得焦黑扭曲的死人臉。
但吹燈鬼的雙目漆黑,不是被上身鬼上身之后的猩紅之色,也沒有感情,那雙麻木的眼神不是她認(rèn)識的霍雍。
然后是那雙手。
江恨雪不久前剛從吹燈鬼的手中接下36枚銅錢,她近距離觀察過吹燈鬼的手掌:干枯、瘦削,膚色蠟黃。
眼前的吹燈鬼的雙手卻是死灰色的,并不干癟,長著彎曲如鉤子的尖利指甲。
這不是吹燈鬼,至少不是霍雍操縱的吹燈鬼。
血液順著江恨雪的臉頰淌落在地面上,彘鬼的鬼血鬼域迅速將兩人兩人覆蓋在內(nèi),血光如罩。
神情麻木的吹燈鬼在鬼血淌下之后,肉眼可見地往后退了一步,伸直雙手想要伸到江恨雪身上,卻又遲遲沒有伸出。
江恨雪坐在臺階上,擋在霍雍身前,與吹燈鬼四目相對。
彘鬼的殺人靈異已經(jīng)被觸發(fā)了。
面前的干枯尸體忽然顫抖起來,肩膀如篩糠似的抖動(dòng),黑白二色以吹燈鬼為中心試著張開,剛有展開的苗頭便立刻被江恨雪以彘鬼的鬼血強(qiáng)壓回去。
“吹燈鬼怎么了?”江恨雪心帶疑惑地看著面前不停顫抖的吹燈鬼。
隨著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吹燈鬼的雙手似乎在變得越來越長。
啵!
那雙長著尖利指甲的死灰色手掌忽然脫落了下來。江恨雪這才看清,吹燈鬼原本的手其實(shí)并沒有變化,依然干枯而蠟黃。
一雙死灰色的手掌,像戴手套一樣套在了吹燈鬼的手上,而隨著彘鬼的殺人靈異襲擊吹燈鬼,這雙手套便被甩了下來。
這雙手被甩下的同時(shí),吹燈鬼皮包骨頭的身體驟然倒下,如同一棟向內(nèi)坍塌的大樓。
江恨雪驚疑不定地看向倒在面前的吹燈鬼,卻發(fā)現(xiàn)這哪里是吹燈鬼,塌在地上的只是一張與吹燈鬼一模一樣的,枯黃的人皮。
“那雙手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趕緊從地上的人皮上移開視線,卻已經(jīng)找不到那雙手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雙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