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悠悠一轉(zhuǎn):“魏姑娘是個心善之人,寺廟后面的粥棚是她早些年來京都時所建,給養(yǎng)了許多年,甚至還專門搭建了孤兒莊,不知養(yǎng)活了多少無故遺棄的嬰兒。”
李清舒見空悟大師面容也能猜到他在寺廟是個有資歷的人,還知道魏小姐這么多事情。
宋景昭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沒有遲疑,先開口問了出來說道:“你既然說當(dāng)年有人來砍過這棵樹,空悟大師,是否還記得那孩子的面容?”
空悟大師指著梨樹樹根方向,“原先此處是梨花園,可不知為何其余樹漸漸枯萎,唯獨魏小姐和上官公子所種的樹活了下來,先方丈覺得那棵樹與這院子有緣,便讓人日日照看,此事雖說過去七年了,但因我是第一次值夜便記得清楚,那孩子瞧著十一二歲的模樣。”
說完,空悟大師搖頭長嘆口氣接著說道:“那孩子為何砍樹我不知曉,只是他見我一路奔襲,我又在后面跟著他,沒想到他將我看做財狼虎豹,又是夜路掉下山崖了?!?p> “山崖?”李清舒不解,這一路上來都不曾見過山崖,這又是在何處?
宋景昭直接說出空悟大師所說的山崖,護國寺修建時專門選在京都萬民山,前面迎著京都煙火,后山便是一處懸崖稱為金頂,那懸崖白云騰飛,時常不見天日,只有偶爾幾日能有日光破開云層被稱為金頂,曾多有高僧在金頂修行,甚至傳言坐化的前主持在金頂深處隔空搭建一根繩索,只為得道。
“當(dāng)年發(fā)生此事,主持覺得我也有過失,若不是因為我在后面窮追不舍,那孩子也不會掉下懸崖,便讓我在寺外修行了三年,為那孩子念三年的往生咒?!闭f到此處,空悟大師眼含悲憫,開始轉(zhuǎn)動手中的佛珠。
此事,已變成他一生逃脫不出的枷鎖,無論當(dāng)年是為何,這件事讓他痛苦至今,不得法門,無道可入。
宋景昭目光掃過梨樹,“所以當(dāng)年主持便封了金頂?后來再有人進去嗎?那小孩子尸體找到?jīng)]有?”
他走進梨樹,蹲下身子,手指拂過露出的樹干,早已經(jīng)看不出任何痕跡了,只是,上面露出一道新的傷痕,像是剛用刀子砍過不久。
空悟大師接著解答說道:“金頂懸崖多荊棘,下面又接著運河自然不曾找到那孩子尸身,只留下一塊衣料在懸崖枝丫上掛著,我便用那衣料給他做了衣冠冢,放在寺廟蓮花池內(nèi)?!?p> 一個孩子為何無緣無故砍寺廟里面種的樹?被人發(fā)現(xiàn)還拼命的跑,甚至不惜跳下懸崖,這是為何?
宋景昭便接著說道:“還請空悟大師帶我們?nèi)ソ痦敗!?p> 空悟神色為難,也不知該不該讓他們?nèi)?,畢竟那里曾?jīng)發(fā)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了。
李清舒上前解釋說道:“空悟大師,我們只是為了查案,死去的人需要一個真相?!?p> ***
上金頂?shù)穆繁壤钋迨嫦胂笾羞€要困難許多,越往上走路邊越是泥濘,枯枝爛葉融在地里讓上金頂?shù)穆肥执蚧芬彩侄盖臀kU。
李清舒的視線不免多放在宋景昭身上,他身上有隱疾,雖然說是好全了,可怎么都是需要自己多照顧自己身體才不會落下病根,而他身體剛好便出來如此劇烈運動,恐怕回去身上會有多痛的病癥。
一行人剛上金頂便瞧見那山上風(fēng)光無限,挨著懸崖的邊上被圍上了欄桿,在此處還有一顆長得極好的銀杏樹,樹干如碗口粗大,瞧那樣子恐怕要兩三個人合抱才可。。
“咦?”
空悟大師彎腰撿起銀杏樹旁散落在地上的繩索,神情迷惑。
李清舒手扶在欄桿上,探著身子瞧下面的破濤洶涌的河水,若是人從此處掉下去,識得水性恐怕還能有一線生機,這里的運河連接京都城內(nèi)的護城河,順著此處一路流下去便能順到護城河外邊,除此外,恐怕毫無生機了。
她想得入神,腳邊石子被她踩落下懸崖,李清舒才緩過神,轉(zhuǎn)過身便對上宋景昭一閃而過擔(dān)憂的眼神,他衣袖微微顫動,“這里有護欄也還是危險,回來?!?p> 宋景昭第一次呼吸停滯,等到她走到自己身邊確認安全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氣。
李清舒剛走到宋景昭身邊,耳邊便擦過他的氣息,呼吸這么重,難道是剛才上來累著了?她抬頭一雙杏眼瞧見他微微煞白的臉龐,恐怕是真的累著了。
“大人可否需要休息?”
她覺得他現(xiàn)在樣子很需要休息。
宋景昭搖頭,蹙眉瞧著空悟大師手中的東西問道:“這東西原本就在金頂上嗎?”他雙眸微睜,忽然走進從空悟大師手中將繩索拿到自己手中。
空悟大師回道:“這繩索一直是系在欄桿處的,從未取下來過???”
李清舒瞧著那棵銀杏樹,不自覺的靠近,忽然坐在樹下背靠著大樹,先是捂著脖子,而后手肘不斷在樹上摩擦,她站起身子,漆黑的眸子發(fā)亮:“宋大人,麻煩你幫我做一件事?!?p> 當(dāng)宋景昭站在樹后才知道李清舒要做的事情如此危險,她竟然想要讓他背著樹勒她的脖頸,他雙手抓住繩索兩端,只道一聲:“那我開始了?!?p> 說完,他就開始一點點用力。
李清舒只覺得自己漸漸呼吸困難,而她先用雙手緊拉著繩索,卻逐漸失去意識,喘不上氣,無法呼吸,讓她頭腦漸漸眩暈,唯一的求生意識讓她開始用手和雙腿開始掙扎,可這樣的掙扎想要在這種落于下風(fēng)的姿勢掙脫兇手的禁錮,對一個身居閨閣的女子來說,太難了。
一旦樹后的人涌上力氣,魏云枝這樣毫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自然掙拖不斷。
宋景昭蹲下身子,快速的用手扶住她快歪倒在地上的身體,語氣復(fù)雜說道:“非如此不可?”
李清舒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大口喘著氣捂著脖頸,堅定著聲音又沙啞的說道:“非如此不可?!?p> “大人?!彼行┘拥艮D(zhuǎn)頭,只是沒想到兩人現(xiàn)下距離很近,宋景昭的手還握著李清舒的消瘦的肩旁,她幾乎半靠在他的肩頭,剛才那一瞬間,他清晰的感觸到面前女子吐出的薄薄暗暗的幽香,在她耳邊幾根零碎的秀發(fā)隨著她的動作掃過他的耳尖,她的眉眼,她的紅唇都清晰的印在他眼眸。
宋景昭只覺得一陣暗流涌遍全身,心中有一種微妙的感覺,是他先偏開頭,松開雙手,聲音磕巴地說道:“何事?”
“我知道魏小姐是如何死的了?!崩钋迨鎻那埔娢涸浦κ砗螅闹斜銓⑺赖那樾瓮蒲萘藷o數(shù)遍,只是沒想到在自己身體上嘗試一次直接證實了她的猜測,“便是像剛才,魏小姐被人用繩子套住脖子,兩人都背靠著樹,兇手環(huán)著樹不斷向前面拉緊繩索,魏小姐的求生意識讓身體先做出反應(yīng),這便是她指甲中為何帶著木屑和泥土了。”
李清舒沉思一瞬,接著說道自己的見解:“而魏小姐的尸身又被人兇手移動到魏小姐所住過的屋子,讓眾人以為魏小姐是因為解除婚約之事才自縊而亡的假象?!?p> 但是又想到一個令她不解的事情便是,誰有這么大的能力能將死了的魏小姐帶回上官府也不被察覺?
宋景昭看她一眼,微微蹙眉說道:“能將人帶入上官府還不被察覺的人,不多;可若是能進入女眷閨房的人便更少了,現(xiàn)下只需要去上官府查問,當(dāng)日誰人去過魏小姐閨閣便明了了?!?p> 李清舒見到破案的曙光,眼角帶笑:“是,大人?!?p> 宋景昭第一次見到她毫無顧忌的笑顏,模模糊糊之間好像和那個小團子的身形重合又剝離,他抿一下嘴唇,聲音放柔說道:“只怕這案子查下去有些困難了,現(xiàn)下,懷瑰公主不知道什么原因插手這案子,恐怕是為了和上官府親事的緣故?!?p> 空悟大師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然告知后,便先離開了金頂。
想到小叔父在公主府上的神情,李清舒低下頭,心中百感交集,這里面定然有小叔父在插手,至于為了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小叔父定然會給她解釋的。
宋景昭淡淡的睨著她,也瞧見她神情變化,默不作聲的先走到下金頂?shù)穆飞?,這個案子原先也不難查證,令他更為憂心的是藏在閣樓中沒被人發(fā)現(xiàn)過的白骨。
甚至,那白骨竟然就一直藏在上官府專門為魏云枝準(zhǔn)備的閨閣,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預(yù)謀,若說是有預(yù)謀,那么這個兇手從很早之前就開始謀劃這個案子了。
時間跨度這么大,到底是為了什么?
殺人一定就會有動機,都是在滿足心底的某種欲望。
他們二人剛下山便瞧見尚宰帶著夏學(xué)洪趕了過來,兩人皆是行色匆匆,宋景昭還沒開口詢問,尚宰便先開口說道:
“世子,不好了,公主下令,上官府的案子結(jié)案了。”
宋景昭凝眸,暫時沒有接話,只是想到魏云枝的死因才存在疑問,那無意發(fā)現(xiàn)的白骨還不知身份,問道:“那魏云枝的死因一定要確認出來,李清舒,你可能做到?”
李清舒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毫不猶豫的應(yīng)聲說道:“能,只是我需要一些時日?!?p> 只要能有些時日,她就能把魏小姐的死因琢磨透徹,剛才在金頂時她就大致猜出魏小姐的死因,現(xiàn)在只需要找到案發(fā)現(xiàn)場便能確認了。
宋景昭沒松口:“恐怕是沒時間了?!?p> 一瞬間,氣氛凝重。
就在此時,夏學(xué)洪開口說道:“大人,請給我們一些時日,我與李仵作定然能將魏小姐死因查出來。”
尚宰眼神閃躲這時訥訥的開口說道:“現(xiàn)下這個情形,公主和上官府定然都會阻撓我們繼續(xù)查下去,言官不會放過你。”說道這里,他情緒明顯有些激動了,直接當(dāng)著眾人的面跪在地上,有些喪氣的說道:“世子,我是個粗人不懂朝堂內(nèi)的事,可當(dāng)日言官把你和圣上逼成什么樣子,我看在眼里,這一次若是你在讓他們抓到把柄在手中,他們定然會再一次咬著你不松口的??!”
說完,他筆直的跪在上,一副不肯退一步的神情。
李清舒見到尚宰眼中滿滿的擔(dān)憂,想說些什么可什么都說不出口,朝堂的事情她雖不是親眼所見,可在每每回到家中便能從桐姨口中聽到些許傳言。
當(dāng)朝言官把控在內(nèi)閣的手中,內(nèi)閣首輔張孚敬又是從圣祖爺在世時便一直身居此為,朝堂之中多是首輔門生,而他位高權(quán)重,已經(jīng)是一言而避之的存在,他厭惡變法,宋景昭便是他一直以來厭惡的對象。
宋景昭在朝廷中算得上是孤軍作戰(zhàn),甚至連皇帝的態(tài)度都不算那么明確。
他······可以說背后只有那虛無縹緲的十萬大軍,也可以說什么都沒有。
李清舒沉默地走到宋景昭身后,瞧著他肩旁流暢優(yōu)美的曲線,將他以往說過的話在心頭一字一句的咀嚼。
這個案子,還能繼續(xù)查下去嗎?
“······”
氣氛低到極處,李清舒瞧著他那一雙清澈的眼眸,從他眼眸中倒影出一條條鮮活的人命,是百姓,是民生,是真相,是他一直以來堅持的道,而她好像在那件事之外,也快要找到自己的道了。
“尚宰,你從小跟著我,是最知道我的脾氣秉性的,這件事無論有多難,我都必須得查下去,因為這關(guān)乎到圣上?!彼尉罢寻言捊o說白了,依照他以往的脾性,現(xiàn)下就已把尚宰關(guān)在府上,不允許跟著他了,只是想著他也只是為他好,宋景昭便不多說什么了。
“而且,這件事再難,還能難得過以往嗎?”宋景昭眉眼帶著溫和的笑意,越是難的時候,他臉上的笑意越是親人。
尚宰囁嚅片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家世子是怎么在朝堂中漸漸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那些人都以為世子是靠著兩位圣上親近在能有如今的地位。
可誰知道,天冷執(zhí)筆抄書,天熱被罰石子路,情緒不許外露,不能哭不能鬧,甚至連家都不能回,只能當(dāng)個會笑的木偶人,才不會被人猜出他的情緒。
如皋蘭
借用金頂二字,是我某年暑假去的峨眉山死都沒爬上去的金頂。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去爬一次金頂,一定要爬完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