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書中所提到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李無逸業(yè)師言炎之。李無逸想過任何人,卻從不曾想背后之人竟是早已歸隱江湖的言老先生。昨日劫走李廷之人,便是天下第一棋圣,唐玉銘。
李無逸與羅燁早就推測,天下風云起,與天下第一榜中之人定然脫不了干系,因而,對于唐玉銘插手此事,李無逸絲毫不意外,甚至那人哪怕是溫如玉,他也不意外。
李無逸沉默片刻,喃喃道:不知竹影如何?
李君菡皺眉,她道:兄長還是養(yǎng)好身體為要,此時貿(mào)然行動,結(jié)果可想而知。
李無逸點頭,道:事已至此,強爭無用。
羅燁昏迷三日方醒,見李無逸已恢復了許多,方安心。
李無逸甚是欣然,忙替羅燁把脈。
李君菡心內(nèi)激動,卻佯作淡然道:兄長醫(yī)術(shù)與羅燁差了可不止一截。
羅燁聽到君菡提自己名字,神色越發(fā)溫柔,向李君菡道:兄長醫(yī)術(shù)不在我之下,不過我那日為兄長拔毒不得耽擱,故而祛毒快,身體恢復卻慢。兄長這幾日給我調(diào)理,是刻意加了安神之藥,不讓我醒來,這樣三日將養(yǎng),我倒已經(jīng)好了九成,兄長卻只恢復了六成。
羅燁看李君菡時眸光熠熠生輝,李君菡對視了片刻,心頭竟顫栗不已,忙移開眼睛。
羅燁起身,復又給李無逸把脈,道:兄長這幾日操勞,光顧著我,倒是把自己疏忽了。羅燁說畢又給李君菡把脈,道:若是不動怒,這些毒倒無礙。
李君菡很是疑惑,道:兩個醫(yī)術(shù)高手,為何面對我這毒卻束手無策?
羅燁道:你這毒需要慢調(diào),是急不來的。
幾人在山中將養(yǎng),過了十余日,皆恢復如常。李君菡主動請纓做飯,被羅燁和李無逸一致拒絕。
數(shù)日間李無逸與羅燁并未閑著,羅燁安排各方人手查到賀連與賈亦真下落,并著人營救。姚思杰幾人早與云南都督高星酉、江東都督楊駿等人聯(lián)絡,隨時傳達皇上之命。
這日,李無逸收到言炎之來信,言欲一見。同日,羅燁亦收到飛書,南境戰(zhàn)事起,云南軍府遭遇瘟疫,不敵,致使云貴百萬流民無家可歸。
李無逸三人站在高崗之上,決議李君菡與羅燁同去南境,李無逸則去拜會恩師言炎之。別離之際,皆是相顧無言。
送別羅燁與李君菡,李無逸徑直下山,只身前往言炎之所在之武昌黃鶴樓。
黃鶴樓中,言炎之早已安排了酒饌佳肴,見李無逸來,向前道:
【般涉調(diào)】【哨遍】為師我日日心頭關(guān)切,好徒兒別來無恙。聞說你受傷,特地邀你過來看望。怎生地,沒教好兒子,自己又弄得,如此狼狽模樣。季夏好風光,特邀你來同賞。何不將閑事拋卻,落得個心頭明朗。塵世渾濁,濁濁洪流,非是你一人能擋。
李無逸看著恩師,細想上回相見相勸,方覺話中別有隱機,自己不曾發(fā)覺。李無逸直問道:恩師邀我來,非單是關(guān)心傷勢,不知恩師到底所謂何事?
言炎之朗笑,拍了拍手,左右竟押解出姚思杰、陸子房、盧安、盧勇四人。
言炎之道:實不相瞞,這些時日,你所收到關(guān)于南境東吳飛書,都是我著人偽造的。
李無逸指頭微顫,淡淡道:恩師此番費盡心機,到底是為何?
言炎之笑道:徐慧乃我孫女。本想著她當皇后,日后天下再回我手中,如今覺得此舉太過折騰。故棄了。
李無逸雙唇微顫,不解道:既然如此,恩師當年為何要以儒林之首來助我平天下?
言炎之搖頭道:無逸啊,你還是太單純。為師不過是覺得自己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不管是輔佐誰,都能成為天子。你性子溫順,聽話,便選了你而已。如今你也為帝十七年,我看這天下,風云暗涌,你也難扶這將傾大廈,若非我此番有意表露身份,你怕是永不會知曉背后之人到底是何人?
李無逸淡淡道:易無塵。
言炎之大笑道:你總算聰明一回。
李無逸道:恩師與易無塵是何關(guān)系?
言炎之手微頓,卻依舊和顏悅色道:難得你還記得他!
李無逸異常平靜:易無塵是恩師私生子吧?
此時,言炎之神色方暗了下來,道:無逸,你有時太過聰明,可不是什么好事,豈不知過慧易夭?
李無逸道:與恩師比起來,實在是云泥之別!
言炎之已恢復溫和態(tài)度,向左右綁縛之人道,這其中有一個是我安排的細作,你可猜到是何人了?
李無逸并不看姚思杰四人,只道:恩師若是說細作,自然只有一個人。
言炎之笑道:何人?
李無逸道:我!
言炎之搖頭道:不好玩,實在不好玩,我方才已與他們說,不管你猜中哪一個,便立刻斬殺。你卻哪個都不選,他幾個心頭波瀾才起,就被你這般撫平了!不如,四個都殺了?
李無逸卻不疾不徐道:宮中最重要的消息,都是我飛書與你,能讓您對天下局勢了如指掌,所以,如果我不是細作,又是何人呢?
言炎之連連點頭:虧你在知道這些后還喚我恩師,既然如此,那就放了這幾個吧!
姚思杰四人果被放,那早被嚇破膽的盧勇見到李無逸,哪里顧得上尊卑,上前便跪下將李無逸腳擁住,哭訴道:陛下!
盧勇之兄盧安忙拉過盧勇,四人方一起向李無逸行了大禮!
李無逸忙扶起幾人道:如今天下局勢已亂,我上不能立國安邦,下不能使百姓安穩(wěn),十七年忝居尊位,如今天下禍起,我已非天子,你們不必跪我。即日起,各自散了,各自安生去吧!
四人哪里肯!
李無逸道:各自散吧!
言炎之在一旁靜看這幾個主仆情深,知李無逸在護這幾人,卻也不攔。
李無逸道:若是爾等曾認我為主,那今日便聽我最后一令!
皇上下令,幾人不得不從!
四人大拜李無逸,方各自歸去!
言炎之故作抹淚之狀,道:
【麻婆子】好一場主仆情深,看得我老淚汪洋。桃李春風薦佳釀,江湖夜雨各歸鄉(xiāng)。富貴與君同,大難來時,只愿一人扛。你曾是英明睿智的皇上,到死也不忘兼顧四方。
李無逸心緒早恢復了平靜,道:恩師下一步應是傳國寶藏吧?
言炎之略微失望,道:又被你猜著了!傳國寶藏應已開了!
李無逸淡淡道:古月?
言炎之滿意點頭,道:我已著唐玉銘趕去長安,助古月一臂之力!無逸,你的時代已不復存在,今日與為師把酒說話,明日好上路!
李無逸親自為言炎之斟酒,笑道:從未與恩師一同飲酒,今日敬恩師三杯。
【墻頭花】共君一醉一陶然,何必待菊花佳釀。一飲而盡,將前塵往事忘。從今莫話相逢事,春風秋月不思量。
言炎之一飲而盡。
李無逸斟第二杯酒,道:
【耍孩兒】悲歡離合盡樽中,何必待春暉明月滿墻。一飲而盡,功名富貴皆黃粱。莫如這琉璃杯中盛琥珀,芬芳馥郁,齒頰留香。
言炎之再飲。
李無逸斟第三杯酒,道:
【煞】急匆匆這人間一場,如久行黑夜,見不著半點星光。一飲而盡,從今死生茫茫。
言炎之持杯,神色黯然道:
【急曲子】三杯酒下斷前塵,怎的不叫人惆悵。記當年詩酒會春風,一剎白駒過隙甚是倉皇??茨闾旆馗部?,老夫我羞愧難當。只惜今生事已成定局,愿來生我有妙手文章,敬你詩酒千觴。
【瑤臺月】夜未央,故人往,今夜月色甚悲涼。想是不忍見人間離別,盡斂了光芒。天上人間同祭奠,尚饗。碧落黃泉,再祭新喪。
言炎之將酒覆于地。李無逸亦覆酒于地。
各自沉默無言,明日祭新喪,不知是誰人祭誰人新喪。溫如玉?或是其他?
此番恩斷義絕,當無轉(zhuǎn)圜余地,明日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言炎之徑自離去,李無逸去了東湖梅園。只嘆道:
【三煞】南風吹殘西洲月,殘夢落長江。一顧回首各滄桑,明日青冢,應將英雄志埋葬。
【尾】說甚豪情萬丈,眼睜睜看他死南崗,葬北邙,魂歸九幽,夢斷王侯將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