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夕在父親的要求下,簽了北方一個四線城市的學校。坐著火車離開武漢的時候,阿夕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一路上都在哭。研究生順利畢業(yè),工作也找到了,離家又近,而且等龐陽出國,再和他一起出去深造,前景看起來也不錯??墒钱敵鞘械淖詈髱讞潣欠繚u行漸遠,當田野和村莊在窗外飛馳,阿夕就禁不住眼淚奪眶,似乎這注定是一場生離死別。旁邊有人遞了紙巾,阿夕不好意思的接了過來,淚水卻是怎么也止不住。
暑假剛剛開始,阿夕就收到了單位唐老師的電話,讓她盡快到實驗室報道。阿夕帶著行李,坐著長途車趕了過去。讓阿夕沒有想到的是,宿舍的門上掛了一把外鎖。問了宿管阿姨才知道,是同屋的為了獨占一間宿舍才掛的,這種情況屢見不鮮,沒人敢撬,只有找房管科重新換宿舍。天色已晚,阿夕在旁邊找了一家連獨立衛(wèi)生間都沒有的城中村小旅店住了下來。
熬過一夜,天一亮,阿夕就趕往另外一個校區(qū),要求重新分配宿舍。這里的夏天不像武漢那么酷熱,但是北方城市綠化極差,天像是下起了火,把阿夕的整個臉烤得紅彤彤的,干熱的風吹著,她鼻孔里面火辣辣的疼。找不到公交站點,阿夕匆匆打了一輛出租車。到了地方,房管科科長不在。
阿夕等到一個女工作人員,就慌忙找她詢問:“我是今年新來的老師,院里要求我必須假期來上班,分給我的宿舍被先住進去的掛了外鎖,我進不去。家在外地又帶著行李無處可去,麻煩您把陳科長的聯系方式告訴我吧,非常感謝。”
那個女同事劈頭就是一句:“你腦子有毛病啊?!?p> 阿夕一時語塞,想想她在武漢也是身經百戰(zhàn),什么人沒有見過,嘴上功夫從不吃虧,可如今呢?阿夕又哭了,她坐在路邊長椅上,考慮著要不要跟唐老師說說情況。旁邊有個男老師經過,有點看不過去,就把陳科長的聯系方式給了阿夕。后來,終于分進了一個沒有上鎖的屋子,宿舍里面的原住民雖然百般不情愿,可是阿夕也算是暫時安頓了下來。
對于唐老師,阿夕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那時候她更煩的是龐陽出國的事。一天下午,龐陽在qq上告訴阿夕,去新加坡的事沒戲了。他說:“那邊實驗室對楊老師先前送過去的學生不滿意,尤其是其中有一個,天天像個老板樣的在實驗室背著手視察來視察去,別人希望能招一些清華北大的?!?p> 阿夕一聽就炸了毛,他們招人又不是公務員事業(yè)單位招考都有編制,甚至連博士生的身份都沒有,招的人不滿意都是可以隨時辭退的。前面某個人滿意不滿意,和后面的人有什么關系?況且楊老師也只說了要龐陽一個人出國,又不是去一大堆,怎么會影響到他們招清華北大的?而且新加坡那邊系主任是楊老師的姐夫,關系很近,這個說辭分明就是推脫的意思。
龐陽說:“楊老師說還可以去丹麥?!?p> 阿夕還是忍不住流了淚,在電腦前面坐著,阿夕心里想,唐老師的這個實驗室看起來多么安穩(wěn),自己好歹有個地方可以安身,龐陽的命怎么那么苦?阿夕當時沒有想到自己的前景,她不知道,一個溺水的人會抓住旁邊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掙扎,然后兩個人會一起越沉越深。
晚上回到宿舍,超哥要跟阿夕視頻,視頻里面,超哥看起來神采飛揚。他說:“我的房子裝修好了,帶你看看啊。”看裝修,超哥還是蠻有品味,家具都很有質感。然后阿夕給超哥看了看自己的宿舍,超哥寬慰到:“房子總是會有的,宿舍就是先對付對付?!边@次超哥的嘴巴沒有顯靈,后來,阿夕在那個宿舍里一住就是十幾年,住得身上都感染了真菌,反反復復,一直不見好。視頻完,阿夕又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忙的什么,圖的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生活,也許一輩子都只是為了滿足父親的虛榮心而活著,突然很懷念江灘上的美景。多少年后,阿夕對超哥說,自己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坐在長江邊上,看日起日落,春去秋來。
開始的時候,唐老師對阿夕不能說不好。阿夕剛到實驗室,唐老師就組織實驗室出去聚餐。飯桌上,唐老師一個勁的勸阿夕吃菜,給她講自己在南京時候的喜好。吃完飯,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唐老師又給阿夕講申請項目的辛苦,出去應酬喝酒的艱辛。阿夕唯唯諾諾的聽著,隱隱約約覺得唐老師身上有一些龐陽不具備又很重要的東西,可這是什么呢?阿夕一下子也想不明白。
假期匆匆過去了,阿夕基本上也沒做什么。唯一想到自己做過的多少有點意義的事情,就是快開學的時候熬夜替唐老師整理的教案。唐老師讓阿夕不要理院里人太多,什么都去找他說。在武漢都是公事公辦,除了幾個要好的朋友,阿夕本來就不愛說話。大概是因為會牽扯到專利吧,唐老師那里每個人的實驗都要單獨向他匯報,實驗方面的東西阿夕也不便多問。唐老師讓阿夕跟著他的一個學生去養(yǎng)細胞,那個學生的意思是課題是自己的,跟阿夕沒有關系。課沒有,科研也沒有,阿夕心里暗暗想,以后怎么辦呢?實驗室其他學生還說,阿夕以后想出去讀博士也不行,除了跟著唐老師讀。唐老師有房子,怎么會這么大年紀的也沒見結婚?阿夕聽得心煩。
學校的事,阿夕也會講給龐陽聽。他說:“實驗室的幾個老師都說,那個唐早晚會出事,你還是劃清界限?!卑⑾σ簿褪锹犅?,她能有什么辦法?多年后,自己身為老師,阿夕才意識到哪怕學生找的工作再不好,老師也不會去鼓勵學生跟領導對著干。那些話怎么可能是實驗室的老師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