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如今茶樓說書人
揚州水秀山清,本就有著沃土良田、大小河流不計其數(shù),又有運河直通上京,所以格外富饒繁華。而揚州城作為揚州府城,更是常年人山人海,城中繁忙景象比起上京城來也不逞多讓。
楊逸本想著買些什么揚州特產(chǎn),可逛來逛去,發(fā)現(xiàn)街道上擺放著的商品與別處也并沒有什么不同,到最后除了些許小吃零食,楊逸也沒買什么東西。
重新走在陸地上的感覺讓楊逸心情大好,他趁著閑心在街上隨意轉(zhuǎn)悠。
走著走著,楊逸依稀聽見身旁的一處茶樓中傳來了說書的聲音。
于是他站住身細細聽了一陣。
楊逸是離著上境只差一步的頂尖武者,感官敏銳,周遭的聲響很難逃過他的耳朵,之所以站住仔細聽了一陣,倒不是因為沒聽清楚。
而是這說書人所說的內(nèi)容,讓楊逸感到有些驚訝。
等到楊逸走進了茶樓中落座下來,也任由自己隨著說書先生的嗓音緩緩走進了故事之中。
“這說書先生,講的竟是《君臣恩》!”楊逸有些不敢相信,再看那說書先生,雖然長衫上還打著幾處補丁,長相也不顯眼,可眉目間透卻著靈光,隱約顯露了幾分不凡氣度。
“再說那當(dāng)頭的王家武者,直接沖進了州衙大門,楊平此時還在……”說書先生還在緩緩講述著這一段故事。
《君臣恩》是如今唯一一段,被允許流傳的,有當(dāng)今天子在其中的故事。只是這一段《君臣恩》雖然有著陛下點頭,但還是少有說書人會真的敢將這個故事拿出來講。
因為天子也在故事中,若是哪一句講的不恰當(dāng)了,家破人亡也不冤枉。
不過真正讓楊逸驚訝的到不只是他講了這個故事。而是他在哪里講的這個故事。這里可是揚州啊,就算真有敢碰這一段故事的說書人,那也不該是在揚州城里。
先生此時正講到了揚州世家豪族沖擊了州衙,再往后講,那就是御駕親征,三萬鐵騎下?lián)P州了。這個故事里,流的是揚州世族的血。
“等到楊丞相死訊傳回了上京城,陛下當(dāng)即龍顏大怒,隨后便親自領(lǐng)了精兵三萬……”
書說到了講到這一節(jié),有人仍坐在原地卻已經(jīng)面色鐵青,有人面上泛起微笑露出了快意,也有人早已經(jīng)憤然離席。
等到故事說完,說書人拍下了驚堂木后,茶樓中的人已經(jīng)走了三分之一。茶樓的掌柜這時也來到了說書先生身邊,將腦袋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看掌柜面色,這句話顯然不是什么好話,說書先生卻只是一笑,也不搭話就收拾好東西后,利落地走出了茶樓。
楊逸快步跟了上去:
“先生故事講得不錯?!?p> “天底下說書的都這樣講。”
“敢講這段的沒有幾個?!?p> 說書人只是望著楊逸淡淡地笑了一笑,而后便又邁著步子往前走去。
楊逸見他不說話,不僅不惱,反而是起了幾分玩心:“我觀先生氣度不凡,也不像是尋常人物,故而想邀請先生共飲,不知道先生可否方便?!?p> “請人喝酒應(yīng)該不算喝酒?!睏钜菹氲?。
“你是哪家的小子?”劉聞書這時站住了腳,饒有興致地打量了楊逸兩眼:“學(xué)起大人說話來倒是一套一套的?!?p> “哈哈哈哈。我倒是高看先生了。”楊逸轉(zhuǎn)身便走:“有志不在年高,你要是這點道理都不明白,恐怕我們也就沒有同桌共飲的必要了。”
“好一個有志不在年高!這樣看來還真是我的不是了。小兄弟別走,劉某向你賠個不是?!眲⒙剷焐想m然這樣說著,可臉上卻既不羞惱也無懊悔,他也只是因為楊逸的談吐起了些玩心。
楊逸聽了劉聞書這一聲喊,回頭躬了躬身:“我雖然想和你聊聊,不過這酒卻不愿意請了?!?p> “不礙事。”劉聞書擺了擺手:“小兄弟若是真有談心,不如先去鄙人下榻之處手談一二?”
“這樣再好不過。”楊逸點了點頭,他倒也真想看看這人是不是有真才實學(xué)。
楊逸一路跟著劉聞書走到家中,這一段路途不斷,兩人眼看都要走出了揚州城,劉聞書才終于帶著楊逸來到一條偏巷,又穿過了整條巷子,到了巷尾的一間窄屋里。
屋內(nèi)陳設(shè)十分簡單,不過兩人也都不在意這屋中簡陋的陳設(shè),待劉聞書去借來了棋盤,兩人便各搬一把小凳坐了下來。
下的是棋,會的是友,其余事物并不那么重要。
楊逸執(zhí)黑,劉聞書執(zhí)白。隨著兩人手中棋子各自被投下,縱橫十九道內(nèi),便有兩軍沖撞在了一起,一時間棋盤之上刀光劍影幾乎要撞破了寰宇。
“老哥棋走霸道,一路以堂皇之勢碾壓而來。不趨利,不逼害,卻總是輸不了這大局啊。”楊逸臉上笑意越來越濃:“可投子問路,難免行差就錯,落子雖不能有悔,可老哥為何心有悔意卻不肯將錯就錯?”
“小兄弟好謀善略,屢有奇招使人難以招架?!眲⒙剷鴮钜莸恼Z氣也不知不覺客氣了起來:“只是這棋如人生,小兄弟舍小卻總不肯舍大,不大舍如何能有大得?”
兩人對視一眼后,一齊暢快地大笑了起來。
“棋逢對手倒也無需分個高下,這棋不如我們和了吧?!?p> “好,和了好!兄弟稍待,我出門去買些酒菜來,今日與兄弟把酒言歡!”
劉聞書也是真性情,這一句話說完竟然就真的把楊逸一個人丟在了家中,出門買酒去了。
楊逸獨自坐在這窄屋間也無事可做,雖然不是有心窺探主人家,但稍微撇了下頭,也就將這屋里的東西看了個七七八八。
屋中除了床上的一床被褥,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長衫。也就只剩下了一張矮桌,和桌上的一摞書。
楊逸看了看這書堆,發(fā)現(xiàn)圣賢言論、詩詞歌賦、科考書籍一概沒有,居然全是小說話本。
“不讀那些惱人的書也是好事。”楊逸笑了笑。
劉聞書去的急,回來的也快。
他手上提著兩壺酒,一袋茴香豆,兩條干咸魚。還不等楊逸說話,劉聞書便苦笑一聲:“不是我有意怠慢兄弟,只是實在囊中羞澀?!?p> 楊逸笑著搖了搖頭:“喝酒看人不看菜,與君共飲,不必有酒也能醉人?!?p> 劉聞書聽了這話臉上表情也好看了些,只是他看著楊逸身上錦袍,總歸感覺心中過意不去,于是咬咬牙又在案上拿了挑了三本書:“兄弟再等我一陣!”
看著劉聞書在書堆中挑出了那三本成色新些的小說,楊逸心中也是一陣感動,有心阻攔卻怕傷了劉聞書面子,于是也就坐在小凳上感激一笑。
再回來時劉聞書手上提著一捆醬牛肉,只是多花了些時間,楊逸連忙站起身來迎了上去:“敢問兄長尊姓大名?!?p> “劉聞書?!?p> “楊逸?!?p> “我敬劉兄一杯!”
酒過三旬,楊逸輕輕放下了酒杯:“我知劉兄行事少有顧忌,只是有一事我還想再問,劉兄為何要在這揚州城里講《君臣恩》?!?p> “楊丞相乃無雙國士,怎么不能被人傳頌?”劉聞書抬手痛飲了一杯:“況且這揚州城,是天下間最該去聽《君臣恩》的地方?!?p> 聽見劉聞書避重就輕,只提了祖父楊平卻避過了陛下,楊逸眼睛陡然睜圓了兩分,他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劉聞書想說什么。
“楊兄似乎不是揚州人士?”
“我是上京人?!?p> “那楊兄覺得這揚州怎么樣?”
“繁華富饒,是一處好地方。”
劉聞書搖了搖頭:“揚州之富,冠絕天下,乃是這天下間最好的一處地方?”
“冠絕天下?”楊逸反駁道:“先不提上京,便是冀州,荊州,滄州等地比起揚州來也是不逞多讓,要說冠絕天下,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了。”
“一點不過,揚州之富,富在黎民百姓??!
天下百姓,辛勤一生卻也需要供養(yǎng)三處,一是皇室,二是地方官員,三是各地世族鄉(xiāng)紳。等這三處把該分的分去,剩下的才能進自己的口袋,楊兄可知,這層層盤剝,拿得最多的,卻是這最下面一層。
昔年陛下御駕親征,將揚州世族鄉(xiāng)紳連根拔起,這給揚州百姓就少去了最多的那一層盤剝。揚州百姓怎么算不上天下最富?
若天下處處如揚州,景朝還能再有三百年!”
楊逸默默喝了三杯酒,又夾了好幾塊醬牛肉,等酒都下了肚子以后緩緩說道:“若這天下只有一個揚州呢?”
劉聞書嘆了口氣:“日將落矣。楊兄可知當(dāng)年楊丞相為何明知必死無疑,卻依然帶著獨子來了這揚州城?為的不只是漕運啊,楊丞相為的便是烹天下世族予民食啊,可惜哪怕是拼了性命,也只是讓陛下平了揚州一隅?。 ?p> 楊逸連手中的酒杯都捏碎了,劉聞書卻仍自顧說道:“也是,皇家本就是天下最大的世家,皇家與世家早就綁在了一起,決定去啃世家這塊肉的時候,楊丞相也明白皇帝留不下他了,也唯有一死,才能試著去開了這個頭。只可惜丞相是無雙國士,陛下卻不是千古明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