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鐘村

　　那老太太一抬頭看見了暮煙，笑著問道：“煙兒，這是又去書塾聽講？”

　　去書塾？她還可以去書塾聽講？怎么沒聽姐姐說。

　　這時候北屋的竹簾掀開，一個身材高些的老太太出來，站在臺階上，朝暮煙這邊瞟了一眼：“聽講，不就是站在外面偷聽，書塾豈是她能進(jìn)的！”

　　原來只是站在外面偷聽，就說梁氏不會給她出那份學(xué)費的。

　　北屋的老太太長了一張大長臉，滿臉烏云密布，一開口就透著刻薄，更像姐姐說的老太婆。

　　西屋那個，無論是衣著，還是氣勢，都遠(yuǎn)遠(yuǎn)不如北屋那個，但是她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直帶著笑容，非常和善，她是暮煙的二奶奶。

　　二奶奶沒有生養(yǎng)，暮煙的爺爺活著的時候，做主將二兒子暮澤林過繼給了二房。二伯父繼承了二爺爺?shù)纳?，?jù)說是個小小的布莊，現(xiàn)在在義城。

　　他是想將二奶奶接過去養(yǎng)老的，可是二奶奶不肯去，畢竟不是親生的。

　　二伯父會定期捎錢回來，二奶奶也都舍不得用，日子過得是省了又省。

　　北屋的老太婆記恨二奶奶搶了她兒子，時常尋她的麻煩，二奶奶也覺得自己理虧，所以都讓著她。

　　暮煙朝二奶奶笑笑：“二奶奶，那我先去了。”

　　二奶奶笑呵呵地朝她揚揚手：“去吧！午后二奶奶帶你去池塘挖膠泥，給你捏小鳥，能吹響的那種?！?p>　　北屋的老太婆朝西屋的二奶奶狠狠瞪了一眼：“一個女娃娃，去挖泥，都教些什么?！?p>　　二奶奶沒理她，回屋去了。

　　暮煙出了胡同右拐，沿著主街往村東頭走。

　　她不知道書塾在哪里，不過沿著主街慢慢尋找，希望能跟上去讀書的學(xué)子。一路上遇著有人叫她，暮煙便點頭笑笑，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別人，怕叫錯了，笑總是沒錯的。好在人家都是忙著下地干活，沒有人在意她。

　　不久，看見一個夾著書包，步履匆匆的少年，他應(yīng)該就是去書塾的，暮煙急忙跟了上去。

　　再走不遠(yuǎn)，前面有兩間青磚瓦舍，看起來與普通民房不同，夾書包的少年過去了，那里應(yīng)該就是書塾了。

　　瓦舍外面有棵大槐樹，樹冠幾乎遮住了空地的一半，樹上的槐花正在盛放，離老遠(yuǎn)就能聞到帶著甜味的香氣。

　　有位身穿襤衫，年約弱冠的少年站在瓦舍門口。那夾書包的少年跑到近前，躬身行禮稱了聲“田先生”。他就是書塾的先生了，這么年輕！

　　暮煙遠(yuǎn)遠(yuǎn)的朝田先生微微頷首，田先生也朝她點點頭。

　　學(xué)生都到齊了，田先生開始授課，暮煙站在窗外聽著。

　　先是田先生的聲音：“今日講策論，論農(nóng)耕之要性?！?p>　　暮煙站在書塾窗外聽了一會兒，先生一直講農(nóng)業(yè)的重要性，這些她都知道，不需要聽，于是開始走神，四處張望。

　　先生提問：“在座的都是農(nóng)家子弟，家中都不富裕，我想問問，你們花了學(xué)費來這里讀書，是為了什么？”

　　學(xué)生中有兩人舉手，先生點名要曹璋回答。

　　一位十三四歲，樣貌清秀的少年站起來道：“士農(nóng)工商，農(nóng)排第二。可見，古往今來歷代帝王對農(nóng)事都是極看重。我等來此讀書，一是為學(xué)有所成報效國家，二是想知書識禮，讓農(nóng)人也受到應(yīng)有的尊重。”

　　因為正是盛夏，書塾的窗戶紙沒有糊，暮煙透過窗欞看進(jìn)去。那叫曹璋的少年，年齡與暮豐相仿，生得一副清秀儒雅的模樣，與她心中的書生形象極接近。

　　田先生點點頭：“曹璋說的不錯，但是我想說，讀書首先是為識禮數(shù)，知進(jìn)退。若是空有滿腹經(jīng)綸，卻不通情理，不顧倫常，那書讀得再多，也是枉然，還提什么報效國家?！?p>　　暮煙往教室里看了一圈，沒有看到暮豐，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里面聽講，先生教的他有沒有聽懂。

　　授課暫歇，學(xué)生們都出來走動，或是閑話，或是上茅廁。暮豐也從里面出來，看見暮煙，反而將臉扭向一邊。

　　有人與暮煙說話，她仍都是笑著點點頭。那個叫曹璋的少年最后出來，他沒有叫暮煙，只沖她微微頷首，暮煙也朝他點點頭。

　　這里都是男孩子，暮煙一個女孩在這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便邁步離開。

　　回家的路上，見有馬拉著裝滿一捆捆麥子的大車經(jīng)過。她家沒有牲口也沒有車，割下來的麥子定是母親和姐姐用肩挑回來的。

　　想想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姐姐，不時咳喘的母親，暮煙覺得自己每餐喝的半碗稀粥都滿是罪過。

　　當(dāng)下最重要的便是要賺錢，最好能買頭牲口，如果錢多了，再置些地。莊戶人家，有了地才能過上好日子。

　　每日來書塾聽講，就算是能多認(rèn)識幾個字又有什么用。何況現(xiàn)在，暮煙與這里的人相比，她的學(xué)問最大，所以，她沒必要再來聽。

　　回到家，姐姐和母親都不在家，她便照著上兩餐吃過的，做起午飯。又趁著家里沒人，將里里外外翻了一個遍，對這個家有了更充分的了解。

　　暮煙打開梁氏屋里的衣柜，里面都是一些舊衣裳，但是都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

　　衣柜角落里藏著一個小木匣子，打開一看，里面有張地契，就是那兩畝薄田的地契。還有一份分家文書，大概意思是暮澤年梁氏一家與母親何氏分家各過，但是每年至少要給何氏兩吊錢，一擔(dān)麥子，一擔(dān)雜糧，還有逢年過節(jié)要去探望，有體力活要幫忙。

　　小匣子里還有一個小花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對銀手鐲，一個銀掛件，還有小銀鈴，數(shù)了數(shù)，一共十二個，上面雕著十二生肖，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暮煙掂了掂那布包，差不多能有五兩重，也不知道在這里，這點銀子能買什么，夠不夠買牲口。

　　這些應(yīng)該是這個家里最值錢的東西了，這不可能是爹給娘買的，那就應(yīng)該是梁氏的嫁妝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暮煙悄悄問暮玲：“姐，你敢使牲口嗎？”

　　暮玲頭一揚，不屑道：“自然敢使，只可惜買不起?！?p>　　“那買牲口要多少錢？”

　　“村里有人剛買了頭牛，二十兩銀子，馬更貴，驢便宜些。”

　　暮煙沉默了，二十兩與五兩，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再說那幾件東西是梁氏壓箱底的寶貝，她也不一定舍得賣。

　　午后，二奶奶來叫暮煙，是為了許下她的去池塘邊挖膠泥，捏小鳥。暮煙對這些沒興趣，但是去看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