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于是他要自由
聽完克爾愷簡單交代了自己的生平，周燁的感想只有一句話——
“你沒事吧？”
他見過階級想要往上飛躍的人，但是真心沒辦法理解這位大少爺?shù)哪X回路到底是什么。
少年們并沒有經(jīng)歷過這個時代的苦難，對于神學(xué)的了解也僅限于歷史書上宗教本身的發(fā)展——在東夏這個唯心主義大于特定宗教的環(huán)境內(nèi)，他們很難理解一份信仰對于人一生的影響。
在他們那個時代人人都具有獨立自主性，即便是宗教尚且存在的國家也不會因為信仰問題去隨意處死他人。
從根本的出發(fā)點上，克爾愷與時代的矛盾就是周燁他們所不能理解的。
“那么，克爾愷，你現(xiàn)在找到那個問題的答案了嗎？”露澤慢慢抬起自己的雙眸，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神父，“如果你找到了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這么執(zhí)著的一切，最后的結(jié)果到底是什么？”
“最后的結(jié)果啊……”克爾愷自嘲地笑了幾聲，“神本身都不認可的結(jié)果，堅持到現(xiàn)在大概也只是憋著一股氣吧。”
“但是我想你確實有個答案?！?p> “當(dāng)信仰本身開始變質(zhì)的時候，也就是需要論證來為無信仰鳴鑼開道的時候——信仰已經(jīng)成為了如今的負重，人們太過注重于教會本身，而忽視了信仰本身需要依靠的對象，神?！?p> 露澤輕輕敲擊著桌面，淡粉色的眼眸微微顫動，似乎在努力接收克爾愷給出的訊息：“神和教會本身不是一體的，這是你之前給出的結(jié)論。”
“是的?！鄙窀肝⑽Ⅻc頭，“我的理論本身建立在神與教會信仰本身的分離，以及人神統(tǒng)一性上?！?p> “所以你認為，如今這個世界的矛盾不在于神與人的關(guān)系上，本質(zhì)上這是人和人之間的問題，對嗎？”
露澤一語道破了克爾愷思想的底層邏輯：“人需要自主性與選擇性來脫離生存困境，從而確立自我的存在，也就是人需要感受到‘自己為什么而活’，并且確立那是他們所需要的目標(biāo)。”
但這不可能。
周燁和李劍白互相看了一眼對方——放在基本沒有生存壓力的現(xiàn)代社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這件事，更何況如今眼下這個時代。
所以克爾愷無力改變?nèi)魏问虑?，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
“這是你給如今社會的回答是嗎？”
露澤緩緩撥開遮住自己右眼的頭發(fā)，露出其中灰色的重瞳：“克爾愷，這是你需要我記住的東西嗎？”
“是的。”年輕的神父看著眼前的少女，輕聲開口道，“我活在當(dāng)下就是為了尋找一個對我而言是真理的真理，尋找一個我愿意為它而活、為它而死的理念?！?p> “你找到了。”
“我找到了?！?p> 少女輕輕點頭：“我記住了，它會到達比你想到的未來更要遙遠的地方，克爾愷，這是我對你的承諾?！?p> 兩人就像是做好了什么約定一樣，互相對視一眼，隨后緩緩起身。
那枚亮閃閃的金屬徽章被克爾愷輕輕放到露澤手里，他如此開口道：“我只是克爾愷·歐倫吉?！?p> “我記住了。”露澤緩緩接過，“謝謝你，很高興見到你，克爾愷·歐倫吉?！?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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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葡西卡還記得最開始見到克爾愷的時候，他的眼睛里那種清澈的愚蠢和他帶過來的那個少女何其相似。
莉葡西卡猜到克爾愷大概身份沒那么簡單，但她的膽子也只敢猜到中心區(qū)的上等人，什么少爺體驗生活，關(guān)系戶被安排過來之類簡單明了的故事。
她確實沒有想過克爾愷其實是他們這些人痛苦源泉的可能。
他們這些下等人所得到的一切最后都要奉獻給教會，而教會又分發(fā)給維持他們統(tǒng)治權(quán)利的幾大家族。
怎么可能不去恨他。
每日重復(fù)不斷的勞作，因為積勞成疾，因為各種意外再也站不起來的朋友，永遠陷入泥土的孩童，哭泣的婦女，這些在莉葡西卡的人生中反復(fù)強調(diào)著高高在上的人們到底對他們做了什么。
尤其是壟斷文化這點，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僅僅是能夠識字都算是對于權(quán)力的冒犯。
想要從病痛之中解脫，尋求治療的方法都算是褻瀆神的領(lǐng)域。
如果克爾愷只是普通的大少爺，那么莉葡西卡也不是不能和他繼續(xù)相處下去。
但克爾愷偏偏是戈諾斯達家的人，那些上等人中唯一一家出身不那么光彩的，本該理解他們，但是最終卻成為既得利益者的叛徒。
如果莉葡西卡就這么原諒他，那些死去的人，被燒死在火刑架上的巫師，因為試圖探索世界就被殺死在審判臺上的人，他們那些掙扎算什么？
她所經(jīng)歷的這一切到底算什么？！
克爾愷哪怕解釋一句，說明一句，或者是干脆承認莉葡西卡都不會這么生氣，但偏偏克爾愷說了最讓她感到惱怒的一句話。
“我不是戈諾斯達家的人。”
他享受著莉葡西卡這些平民流的血，剝削出的金子，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屬于那個階層的人。
這和往傷口上撒鹽沒有任何區(qū)別。
他如此坦然地說出這句話，讓女巫覺得一切都是無用功，建立關(guān)系也好，為村民治療也好，這一切什么作用都沒有。
克爾愷這樣的人依然可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叵硎芤磺?，甚至察覺不到這些東西本質(zhì)都是來自于活生生的人的血汗，他們生活中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順理成章，他們生來就有這樣的好命。
他們甚至就連不尊重，不敬愛神明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而莉葡西卡卻連認識文字都是一種罪過。
克爾愷可以高高在上地憂愁，談?wù)撋衩鞯囊磺?，甚至質(zhì)疑神明。
本來她覺得這是可以改變的，這一切沒有那么糟——
但克爾愷·戈諾斯達今天的話徹底毀掉了莉葡西卡的期望。
他憂慮自我，指責(zé)教會，但是他卻意識不到莉葡西卡他們本身就連活著都是無比艱難的事情……
他意識不到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為所謂理想付出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