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女官軼事（八）
掌燈時分，一彎殘月掛上蒼穹，月色黯淡，照不透云端，更無法點亮天地。
崇德殿在寂寥月色之下忽然蓬勃而焚，灼然火光如烈烈艷陽，淬了血氣的火色灼了宮人的眼，掩住了火光之中幾道漆黑潛藏的鬼影，翻卷著的火舌像鬼魅座下要噬人骨血的獸群竄涌舞動。
剎那間，暗夜之中的禁軍在身后列陣，在大公子的率領(lǐng)下氣勢煊赫地踏入宮門，有了一種奉了天命的氣勢如虹。
這京城之中眼下還有誰的兵力能強過他不成？即便此刻父王醒來、季梁趕回也都遠水解不了近渴，楚勝忍不住在唇畔勾起一笑。
“依軍令，圍宮救火，若有違令格殺勿論！”
崇德殿起火之時，東雪還在側(cè)殿的案幾打盹，連日連夜籌備完密道之中的物資，下午公主贊她慧敏勤勉，還親口允諾等隨國使團到來便賞自己隨團回鄉(xiāng)。夢里她和父母得以重逢，家里眾人相擁而泣，父母當日還為她大擺宴席，向來不喝酒的她高興得喝了個囫圇，醒來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繡閣之中，屋內(nèi)一時濃煙密布，屋外卻有人大喊大嚷。
“走水啦！崇德殿走水拉！”
東雪是在沉沉睡夢中忽然驚醒的，猛地坐起身，先看了一眼身上的女官服，又聽見窗外凌亂的腳步聲。
她打開房門，走到廊上抓住一個面熟的小宮人就問。
“何事吵嚷？”
小宮人一臉慌亂，見是東雪才稍稍定神，支吾著嗓子回道，“崇德殿突然走了水，各宮都去了人救火，聽說大公子已帶著兵進了宮，一邊救火一邊往各宮逮人呢?！?p> “逮人是為何？”
“說是逮作亂之人！”
東雪眺目而望，果見東南上火光猶亮。
“昭娘娘回來沒有？”
“昭娘娘剛回來，正在前殿召集大家！姐姐也快些去罷?！闭f完福身匆匆離去。
東雪抓起薄氅，披衣出門，忙趕往前殿。一看姬燚早在哪里，未曾料及的是，蘇妃、容妃都在。姬燚想是連夜照料燕王并未好睡，眼圈微微泛青脂粉也遮不住。東雪與姜桃相視一眼，疾步也走至姬燚身后侍立。
儀靈殿前殿內(nèi)，有十數(shù)名宮人正在打包箱籠。姬燚早有安排，不多時，日常用品和藥品都已準備齊當，有條不紊得往外搬去。
姬燚不慌不忙道，“宮中走水，陛下昏迷仍未醒來，妹妹按口諭已將陛下安置在地宮修養(yǎng)。兩位姐姐，為免火情不測，請一同入地宮吧。”
座上的蘇曼在聽到姬燚的話后，懶洋洋得換了個姿勢，冷笑不語。
司馬有容聞言，臉色幾斤蒼白，下意識得一手捂起下腹部，不敢置信得問道，“是陛下說的么……陛下為何……？”
“口說無憑，昭妃妹妹可有陛下的手諭？”蘇曼冷淡而輕嘲的聲音響起。
姬燚微挑了挑眉。
這是挑釁無疑了。
自己才剛說了是口諭，這聲質(zhì)疑分明是要在眾人面前逼她動怒，或是生氣。
如果她說沒有，司馬有容會怎么想？其他宮人會怎么想？
然而她的確沒有。
蘇曼不耐煩了，她又問了一句，“若有手諭，還請昭妃盡早拿出來?！?p> “妹妹沒有。”姬燚對蘇曼淡笑了笑，站起了身。
姬燚雖不打算在此時與蘇曼起爭執(zhí)，可也不樂意她這樣肆意妄為的行為。
質(zhì)問她？真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宮妃？
姬燚今日一身素服，明明沒什么威嚴，卻逼得容妃低下了頭。
蘇曼瞧見姬燚站起身，臉色怒容半消，對姬燚解釋道，“若沒有手諭，光憑妹妹一張嘴，若是去了地宮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蘇曼也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瞟了一眼容妃，冷冷道，“只是這假傳圣意一事卻是大罪，陛下千辛萬苦才修得法典，后宮之中更得嚴辦。”
“你說是么，容妃？”
蘇曼轉(zhuǎn)向司馬有容，問道。
姬燚在心里嘆了口氣。
蘇曼扣得帽子這么大，這是趁亂，絕計不想放過她了。
姬燚收回目光，不再看容妃，對蘇妃道，“姐姐說的是?！?p> 服軟了？
外頭來的到底根基到底不穩(wěn)，蘇曼笑了。
“此刻大公子帶著禁軍拼殺進來，說是救火，卻在各宮拿人?！奔D抬起眼睫，唇畔勾了個淺笑，“姐姐不愿跟著陛下入地宮，可是知道大公子的來意？”
蘇曼這才察覺到姬燚的意圖，她頓時就冷了臉，向姬燚道，“胡說！你想誣陷本宮……你莫要血口噴人！”
姬燚道，“究竟姐姐知道不知道，妹妹卻是不得而知。但姐姐執(zhí)意不與陛下同行，刀劍無眼，即便姐姐不顧以后的后果，可曾擔憂過眼下的安危？”
再旁的司馬有容聽得此話臉色微微一變，輕撫小腹道，聲音微顫，“姐姐愿與妹妹同行，隨陛下入地宮。只是還有些物品，須回宮再拿一趟?！?p> 姬燚瞥眼看她，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只有自己能察覺的微笑，能害怕就好，只要有人害怕，這臺戲就唱得下去。
“來不及了。這會兒大公子的兵馬已經(jīng)朝儀靈殿過來了?！?p> 容妃滿面愁容，卻也無可奈何道，“如此，但憑妹妹安排便是?！?p> 蘇曼側(cè)臉看向司馬有容，忽然冷笑了笑，“原來你是如此貪生怕死之人，可你怎么就如此相信于她？莫要忘了，她腹中如今也有了陛下的骨肉，你肚子里的豈不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司馬有容聞言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退盡了，她想了想，也頓住了話頭——會不會蘇曼是故意挑撥她們二人？
大公子來勢洶洶，陛下生死未卜，若流落在外，自己腹中的孩兒更加生死不知。跟著姬燚入了地宮，好歹都系于她一人之身，量她也不敢鋌而走險。
她展眼看了姬燚一眼，目光如墨，對著蘇曼慢慢地笑了一笑，“如今姐姐可以依仗的也只有陛下一人耳，既然她說的是陛下要說的話，我便信她。”
姬燚起身道，“請姐姐安心養(yǎng)胎，地宮之中一應用具陛下已經(jīng)安置妥當?！?p> 蘇曼冷冷一笑，“惺惺作態(tài)?！?p> 姬燚抬頭不卑不亢道，“蘇妃娘娘的意思，妹妹自當轉(zhuǎn)告陛下，一切卻憑陛下醒了再定奪，還請姐姐保重?！?p> 目送著蘇曼的身影離開，姬燚神色立刻就冷了下來，對東雪、姜桃吩咐道，“快，帶大家入地宮！”
二人領(lǐng)命忙帶著眾人去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