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們提著宮燈要送楚安出宮。
只是才走了不到一半兒,楚安的腳步就停了下來,她不動聲色得從宮女的手中拿過了宮燈,只道,“給我吧,宮中的路本宮認得。本宮想一個人靜靜走一走,你們先回去向母妃復命吧。”
因適才約略聽到殿中蘇妃盛怒,是以宮人聽了面面相覷并不敢多話,猶豫得打量她一眼,便沒反對就往回走。
可待宮女走后,楚安的腳步一轉,走去的方向竟是墻根的一邊,自那宮墻的花叢暗處之后緩緩轉出二個人影。正是姜桃和東雪,二人已在此侯了天長地久。
“公主,現在宮中不安全,還請隨我們速入地宮?!睎|雪看了看天,焦急得先開口道。
楚安開口欲答,話到嘴邊,又想起方才母妃一番冷酷的言語。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父王一旦遇險的后果呢?
更不可能不知眼下的情況,哥哥、母妃、舅舅無一不在摩拳擦掌、蓄勢待發(fā)。
母妃的話沒有說錯。
天家無父子。
事實上不僅天家沒有父子,但凡權財在手的門庭,親情都異常淡泊。市井百姓講究父慈子孝,不過是因其除卻親情一無所有;而對于有著權力的人而言,他們卻有機會擁有天下的一切,親情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這卻從來不是她要的。
她忽然想起在邊城的那段日子,姬焱日日不是躲她,便要趕她回去,卻每日無一不是為了她著想。不像此刻,自己身邊的人都追著那個皇權寶座,彼此之間全無半分親人間的心意相通,也無人真正關心他人的安危生死。
她忽然感到十分的寂寞寥落,也忽然十分得想念姬焱,想必他回到故國之后一定非常高興罷?他是否也會如自己此刻的這些煩憂?
她想快點兒讓他回到身邊。
如果姬焱在,他會如何選擇?他會希望自己如何選擇?
以前她從不用擔心這些問題,每一日都過著心從所想、隨心所欲的日子。只因為父王將她捧在手心之上,從不曾薄待于她,使得她比其他兄弟姐妹平白又多得些寵愛。
原來她的一生也并沒有那么遺憾,此刻的抉擇竟也沒有那么復雜。喜愛她的人總是會自然而然將她放在首位。
姜桃本以為小公主見完母妃會更加猶豫不決,會感到害怕、感到忐忑,可望著柔和燭光暈染的那一盞宮燈里透出來的光亮,卻發(fā)現亮光之中她的眼神慢慢變得前所未有地清澈、透亮。
楚安暗下決心,點了點頭道,“請二位女官帶路?!?p> 夜已沉沉,楚勝打馬行在宮中的路上,火勢已經控制住,整個宮禁也已盡被禁軍封鎖,一切都按原計劃正在有條不紊在進行。
他鷹隼般的長眸橫掃一圈,四周的魏巍宮閣十之八九已在掌握之中,他離站在這宮闕之巔,離成為這里的主人尚差一步,但心情卻并沒有如想象般得如夢似幻。
因為父王和玉璽失蹤了!
非但那個老東西里外搜宮巡衛(wèi)蹤影全無,就連儀靈殿和景英殿里的眾人也如同空氣統統消失不見!
八面宮門都已封鎖,誰會來接應他們?蘇衍?季梁?張曳?難道還有些別的什么人?
這時,搜宮的守人帶著身影憧憧的幾道黑影,上前稟報道,“大公子,這兩名女官帶著公主在暗處鬼鬼祟祟的?!闭f著,將三人押至馬前,楚勝仔細看去,竟是楚安。
楚勝移目,默不作聲地看著楚安,而后,將目光游曳到姜桃和東雪臉上,片刻后收回目光,斥道,“安兒,宮中失火,你還在胡鬧什么?”
說罷,也不等她解釋,側頭向宮人言簡意賅吩咐道,“來人,好好送公主回宮。”
守人應好,從兩側挾制住不肯就范的楚安就要送走。
楚勝出手極快得抽出腰間配劍,俯身將刃架在了姜桃的脖子上。
“你是昭妃身邊的女官。昭妃將父王私自藏匿,耽誤救治。你說,昭妃人何在?”
見冰涼的刀鋒抵著姜桃頸側,楚安驚叫出聲,東雪駭得俯下身去,“不要!殿下。”
“不要?”楚勝目光被東雪吸引過去,怒喝道,“儀靈殿上下空無一人,你們膽子不小,聯合起來還要帶走公主,想要將公主帶去何處,跟昭妃匯合是不是?!”
隨即聲線一冷,“還不說嗎?既不說便是奸細無疑了,這條命留著也無用了。”
姜桃抿唇,聲音卻是冷靜的,“回殿下話,殿下說的姜桃一個字也不明白。禁宮之內,持械已是違例。殿下心憂陛下病情可以理解,還請勿輕舉妄動?!?p> 楚勝冷笑一聲,盯著姜桃,徐徐道,“你叫姜桃?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如此膽識,做個女官倒是可惜了。”
楚勝噙著笑,面色沉沉得緩緩策馬而近,狠勒韁繩,駿馬嘶鳴一聲,高抬前蹄幾乎要站立而起,他卻毫不遲疑地橫切一刀斬斷了東雪的脖頸。
東雪杏眼圓睜,呼喊永遠卡在了喉嚨里,年輕的鮮血迸濺而出,大片大片被如墨的深夜照成殷紅之色,如杏花之影斑斑染上楚安的長裙,迷了眾人的眼。
楚勝于這斑駁點點的暗色中看向姜桃,他慢慢地露出一個笑來,“你還不肯說實話嗎?這是最后一次機會?!?p> 姜桃怒極反笑,扶著東雪的尸身合上她的雙目,直起身,“便是還不說,殿下難道要屈打成招嗎?”
楚勝平靜得一手撫上劍身,冷冷道,“看來你是找死?!?p> “皇兄,不要!”楚安掙扎得呼喊道。
這女官雖是蘇衍想要的人,卻如此冥頑不靈,此時將她砍殺雖會得罪蘇衍,卻能將臟水都潑到昭妃身上。
他重新抬起劍,準備蓄力揮下。
正是此時,自宮門忽然傳來的馬蹄之聲。
下一刻,蘇衍策馬踏入,朗聲道,“殿下,手下留人?!?p> 他抬手做了行止的動作,讓身后兵馬候命于奉天門外,獨自勒了韁繩驅馬而入。
蘇衍來到楚勝跟前,忽然下馬單膝而跪,“臣接到殿下號令,已火速帶人肅清城外。宮內救火終究是來遲了,請殿下莫怪。這位女官乃是衍的家人,請殿下交由臣回家管教?!?p> 楚勝看了看蘇衍,及他身后的人馬。
這是硬搶的架勢了。
也罷,父王和玉璽尚未尋到,季梁也還不知去蹤,他若想要帝位,諸王眾臣又有多少人會服他?當務之急,還是需要蘇衍和他的人襄助,一個小小女官又有什么要緊,盡快解決自己的心腹大患才是要緊。
楚勝思及此,持劍回鞘,對蘇衍揮了揮手道,“既是舅舅的人,趕緊帶走,看著心煩?!?p> 蘇衍跪謝,看向姜桃,抬目便對上姜桃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墀臺之上一時夜風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