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女官軼事（十一）
姜桃安靜地低頭看向東雪，又抬頭看向天空，靛黑的天幕如洗，星辰點(diǎn)點(diǎn)，一顆破軍格外明亮。
破軍星，悍不畏死，孤軍深入，唯有一搏。
片刻之后，她睫稍微微一動，垂下眸去，折過身來，向楚勝盈盈跪下，“回稟殿下，姜桃與蘇大人并非家人。非但不是，還因族中之事素有仇隙，蘇大人公報私仇，臣恐有性命之虞。姜桃知道陛下如今在哪里，且能助殿下心愿達(dá)成，還請殿下收回成命。”
短短幾句話，字字直擊要害。像擅捕的獵手精心設(shè)計一尾誘餌，為的正是將貪心的魚兒引上鉤。
楚勝聞言，果然喜不自勝，忙道，“好好，你說出父王現(xiàn)今在何處，便依舊留你在宮中侍奉?！?p> 蘇衍緊蹙眉頭阻道，“殿下不可……”
楚勝不愉得打斷道，“蘇大人，如今父王不見了，當(dāng)同仇敵愾以大局為重，個人恩怨且先放一放。”而后俯身對姜桃和悅道，“你不必驚慌，快快起身，父王此刻人在何處？”
蘇衍神情陰郁得看著姜桃應(yīng)“是”，便見她從容不迫得從袖中取出竹算籌，遞予楚勝，聲音清脆，“殿下，這是師卦。師出以律，否臧兇?！?p> “你是那個宮中會占卜的女官，果然天助我也?！背倥d致勃勃道，“你說的師卦究竟是何解？與父王的失蹤又有何關(guān)系？速速道來?！?p> 姜桃微微福身，穩(wěn)穩(wěn)道來，“戰(zhàn)事最忌事權(quán)不統(tǒng)一，不遵此權(quán)者則有異心。軍中也是，宮中也是，若不同心之人擔(dān)當(dāng)了要職，風(fēng)險之大殿下不可不防?！?p> 她說著，看楚安一眼，繼續(xù)說道，“殿下帶領(lǐng)禁軍治火，唯禁軍首領(lǐng)來遲；陛下不知所蹤，各宮亂作一團(tuán)，唯蘇娘娘穩(wěn)若泰山。卦象所指的藏奸，宮中發(fā)生的種種，殿下就不覺得奇怪嗎？”
楚勝一聽這話，思付片刻，冷聲道，“繼續(xù)說下去?！?p> 蘇衍聞言攥了攥拳頭，臉色頓時不大好看起來。
姜桃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是想起甚么，又哽咽道，“下官因儀靈殿不見了昭娘娘，與宮友四處遍尋不著，又獲知陛下最后所見的是蘇娘娘，這才找的公主一同幫忙探尋。殿下若不信，一問公主便知真假?！?p> 楚勝扭頭，看了看仍在原地一臉蒼白的楚安，寒聲道，“安兒，這女官之言，可否屬實(shí)？”
楚安的眼眶忽然就蓄滿了淚，如今的危情，能拖得一時是一時。舅舅帶兵進(jìn)宮，不論因由，想來應(yīng)是有備而來，若順著姜桃之言，借他之勢與兄長制衡，父王才有更多時間……她深吸了一口氣，壓制著心口的狂跳，將這淚抑在了眼底，堅定道，“是?！?p> 楚勝聽了不疑有假，事實(shí)既在眼前，因素日看不慣蘇衍，豁然拔劍發(fā)作，“蘇大人姍姍來遲，怕不是和蘇妃事前里應(yīng)外合已將父王監(jiān)禁起來，想一舉奪權(quán)吧？”他一頓，“禁軍何在？”
“在！”
楚勝不疾不徐道，“蘇衍意圖謀反，把他拿下?！?p> “是！”
數(shù)名身著銀甲的禁軍自楚勝身后魚貫而出，將蘇衍包圍起來。
兩名禁軍上前正要挾住蘇衍，夜空中，忽聞有人一聲高呼，“保護(hù)大人！”
一時間只聞急促的腳步聲自闔宮各處響起，只見原本分列墀臺另一側(cè)的禁軍人馬忽然向中間包裹而來，擋在了襲來的禁軍眼前，也將兩側(cè)的后路堵得水泄不通。
蘇衍不動聲色冷笑道，“殿下何意？就憑一兩句話就做此決定，殿下果然是用心至深了?！?p> 廣袤的墀臺上中只聞“噌噌”兩聲，竟是兩隊(duì)禁軍同時拔刀。
如水寒冷的鋒刃在黑夜中交織出肅殺凜冽的氣息，四下里劍拔弩張。
楚勝大驚失色，奪權(quán)之路危機(jī)重重，拖一刻便多一分變數(shù)。一念及此，他不再遲疑，高聲道：“禁軍聽令?！?p> “在！”
“拿下犯上作亂的蘇衍?！?p> 楚勝盯著蘇衍，徐徐道，“不必管其他的，直取蘇衍的首級即——”
他的話未說完，站在他對面的蘇衍忽然唇角微彎，慢慢地露出一個笑來。
楚勝識得蘇衍數(shù)年，只知這名城府高深的司徒從來寡淡少言，也鮮少見過他笑。
然而這一刻，蘇衍唇畔的笑似乎是極自然極柔和的，仿若一枚稀世好玉沾染了月色?？上в袷鄢龅墓鈪s生冷，因他眸中流露的并非善意，而是一種讓人心顫無比的譏誚與嘲弄。
正是此時，宮門外忽然傳來的馬蹄之聲。
震天動地的聲響幾欲將這深宮樓閣置于橫槍躍馬的沙場，所有人的動作在聽到這馬蹄聲的一瞬停了下來。
下一刻，原本緊閉的宮門轟然開啟，身著赤煉服的季梁策馬踏入，朗聲道，“赤煉衛(wèi)奉圣上口諭，自今日起，重返宮禁，與禁軍一齊守衛(wèi)隨宮。”
他抬手做了行止的動作，讓身后騎兵候命于宮門外，獨(dú)自勒了韁繩驅(qū)馬而入。
方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禁軍兵衛(wèi)們不自覺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季梁單手拖著一道云紋絹帛，來到蘇衍面前，嗤笑了聲，“司徒大人，沒有想到來的是我罷?！?p> 他的目光越過蘇衍落在姜桃身上，雙目難得的沉靜，給人力量。
蘇衍眉眼沉沉，亦望向他身后側(cè)，重重疑慮，沒答這話。
今日之季梁五官還是好看至極，只是這通身的氣度，淵渟岳峙。
張曳呢？
為何來的是赤煉衛(wèi)，不是原本上京勤王襄助自己的張曳？
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原先縝密布局的螳螂捕蟬，如何成了黃雀在后？
蘇衍看向眼前刀光劍影，和季梁肆無忌憚的笑臉，淡淡地道，“司馬大人的意思，蘇某不懂。”
季梁抬起手中圣詔，朗聲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自此刻起，妄動干戈者，殺；犯上作亂者，殺，抗旨不從者，殺！”
“是！”
墀臺上方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禁軍在季梁一聲喝令后竟無人敢動，寒夜只剩鋒刃冷光。
楚勝也看到宮門外候命的赤煉衛(wèi)了。
而他手上雖有大半禁軍，圣旨一出，再要與以一當(dāng)十的赤煉衛(wèi)為敵，怕是不能抵擋。
原先來了一個蘇衍，已是大患，現(xiàn)在還來了個手拿圣旨的季梁，他不禁簌簌汗如雨下。事已至此，無論這圣旨是真是偽，自己今夜是制不過他們了。
正這時，小滿自宮門一側(cè)忽然策馬而來，跪地道，“大人，姬大人和隨國的人馬已到了，讓小的先來通報?！?p> 季梁吩咐道，“傳令迎姬大人即刻過來?！?p> 兵衛(wèi)自左側(cè)讓出一條長道，須臾，姬焱策馬便來至眾人跟前，將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咕嚕嚕轉(zhuǎn)了一圈落到蘇衍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