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閃爍,那是朝陽的初色。霧氣朦朧,那是夜雨后的新霽。清晨的霞光透過云間那層淡淡的薄霧,遍布在云融城這片繁華的城市里頭。
放在以往,每逢此時,各家各戶都會聚集在李家大院的四個大門處,等待市井開業(yè)。然而今天,院外的市民們只到大院門前觀望一會兒,卻是紛紛離去了。
只見,那李家八面上著大鎖的院門之前,各自掛著一個招牌。唯有八個大字,印在其間:
“李家族會,恕不開市”
朱墻外頭,是李家外院。雖說今日李家市井閉業(yè),但這外院之中,卻依然是那般熱鬧。
晨光初現(xiàn)之時,嘹亮的十二聲鐘響便是從內(nèi)院傳來,回蕩在整個李家大院。聞此鐘鳴,居住在外院的李家子弟們便是紛紛醒來,不約而同地出了家門。他們或是相互招呼,或是攜手共進,熙熙攘攘地,都向著內(nèi)院而去。
內(nèi)院中央,是一塊巨大的廣場。整個廣場空曠無比,除了靠背的一處高臺,便再無其他建筑出現(xiàn)。
廣場的地面上,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圖案。圖案上,紋有一柄長劍模樣的圖紋,那長劍之上,還有一些云朵般的圖紋縈繞。
這一幅流云長劍圖,便是李家從立族時就流傳下來的族徽,數(shù)百年來,都曾未改變。
三扇朱門口處,已陸續(xù)有李家族人跨過門檻,進入內(nèi)院。他們無一不匯聚于這片空曠的廣場上,立于李家的族徽上。他們時而相互低聲細語,時而望向北方的高臺,等候族會的召開。
不知多久過去,三扇朱門不再有人影出現(xiàn),而這片廣場上也早已站滿了李家的族人,那靠北的高臺上,終于是有了一些動靜。
一輛朱色的馬車從廣場的一側(cè)緩緩馳來,??吭谀歉吲_的附近。車簾拉開,五名身著赤色華服的中年男子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只見,那為首的男子剛下了馬車,竟是縱身一躍,騰空而起。轉(zhuǎn)眼之間,便是落在了那高臺中央。一旁的四人見狀,也隨之一躍,立在了他身后的兩側(cè),并排散開。
先行躍上高臺之人,皮膚粗糙卻不黝黑,年紀(jì)似有四十左右。此人嚴(yán)肅威儀,面上五官如刀刻斧鑿一般,雖未曾怒,陣陣威嚴(yán)的氣氛便從他的相貌之中自發(fā)透出。他負手而立,俯觀大眾,隱隱之間,便是有一股浩然正氣從他身上逸散而出。
這正是云融城李家的家主——李青。而站在他身后的另外四名中年男子,則是李家的四大長老。
見到這五人登上高臺,臺下早已原地靜候的李家族人們忽然是再次走動了起來。只見那廣場上的人群相互流動,只一會兒,便是劃分出了五個團體出來。
動靜停息之時,廣場之上,出現(xiàn)了五個井然有序的方陣出來。五個方陣,對應(yīng)臺上五人的站位。若是細看,則會發(fā)現(xiàn),這每個方陣的排頭,都有一名年輕的男子領(lǐng)陣,唯獨那中央對著李青的方陣,缺了這領(lǐng)陣之人。
鄰近李青右側(cè)的,是一名光頭的鷹眉男子。此人濃眉大耳,眉梢上翹,仿佛怒目圓睜,令人望之,都心生畏懼。
這是李家的二長老,李嘯,生性易怒,在李家之中負責(zé)掌管族中律法。畏于這么一個長相兇狠的長老,族中子弟都嚴(yán)于律己,不敢犯事。以至于這些年來,李家的刑堂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不見人蹤。
臺下對應(yīng)李嘯的方陣,便是血脈與他相近的一支。而那排頭的青年,便是當(dāng)日在少主府帶人重傷李易的主使,李嘯的長子,李傲。
此時的李傲負手而立,昂首挺胸,意氣風(fēng)發(fā)。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中央的方陣并沒有領(lǐng)陣之人時,他的嘴角邊更是浮現(xiàn)起一股得意的笑意。未待臺上之人出聲,李傲卻是踏前一步,率先發(fā)了言。
“敢問家主,今日族會內(nèi)容重要,怎么不見李易賢弟?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恐怕也是他的成人禮吧?”
李傲向著臺上的李青微微作揖,拱手問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族人們無不把目光匯聚在那空缺的位置上,低聲議論。臺上的四位長老也對此略感驚訝,相互對視了一番。
在李家,有這么一條不成為的忌諱:族會之上,任何人,都不可以搶在家主之前發(fā)言。
這條忌諱是源于天源帝國的一個文化,每逢重要場合,先言者的地位都是最為尊貴的。
族會上搶先發(fā)言,是大不敬。若在朝野之中,這是謀逆的死罪。
可奇怪的是,對于李傲的犯下的“大忌”,眾位長老們卻只是相互對視,并無人出聲責(zé)備。而身為家主的李青,則依然是一臉肅色,默不作聲。
議論聲逐漸停歇,廣場又恢復(fù)了先前的靜寂。眾目睽睽之下,李傲自知風(fēng)頭出盡,便是自覺地退回了原位。
眾人的目光早已回到了李青的身上,可李青此時卻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佁然不動。他的神情依然是那樣的嚴(yán)肅,平靜的目光之中,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似乎是對李傲方才的作為感到不滿,又似乎是未曾聽見一般,不屑于此。
眾人猜不透家主的心思,而家主也保持原狀,默不作聲。久而久之,廣場上尷尬的氣氛便是越發(fā)濃郁,就連臺上的眾位長老都有些經(jīng)受不住了。
終于,李青一旁的李嘯干咳一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傲兒,不得放肆。”
李嘯望著自己的大兒子,沉聲言道。那悠長而平靜的語氣,卻不像是在教訓(xùn)人。此番言罷,只見李嘯目光一轉(zhuǎn),便是望向了站在主位上的李青。
“家主,傲兒身為兄長,護弟心切,才出了這樣的失誤。不過,傲兒所言也不無道理。聽聞李易早在數(shù)日前便已傷好,甚至能在院中習(xí)劍了。這族會重要,又是他自己的成人禮,此番日子,怎地不見人影?這豈不是目無尊長,又罔視族規(guī)了?李易平日里謙和有禮,甚是遵規(guī)守矩,我看他不像是這樣的人?。俊?p> 李嘯的話語雖說是飽含“關(guān)愛”,可那洋洋得意的語氣,到不像是關(guān)心。這般突兀,反倒像是幸災(zāi)樂禍一般,巴不得要多找?guī)滋幚钜椎腻e誤,好給他多安排幾份“罪名”。
此言一出,臺下議論聲頓時再起,窸窸窣窣的,好似夏夜里的蚊蟲嗡鳴一般。
八卦好事是人的天性,縱然是云融城第一家族的李家,也免不了俗。莫看李家族人們平日里遵規(guī)守紀(jì),論消息靈通程度,特別是內(nèi)院之中的風(fēng)吹草動,他們卻是“天賦異稟”了。
李易重傷的事情不過是三天前發(fā)生,也沒誰特意要讓這消息散播出去,可不出三日,這事兒便是在外院坊間傳得沸沸揚揚,幾近婦孺皆知的程度。此時李嘯李傲父子倆一唱一和,眾人們便是立馬嗅到這其中的火藥味兒了。
二長老的話語已經(jīng)落下了許久,可李青仍然是一副沉著的模樣兒,一聲不吭。那李嘯見他如此,便是得寸進尺,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今日可是李易滿十六歲之日,按照族規(guī),要先測下他的修為。若是未達凡胎五重,就要廢除修為,逐出家門。他今天不來,想必是怕了。我看他是這八年都沒能把修為給練回來,確實是廢人了??丛谒羧找步o李家長臉的份兒上,這廢除修為的一環(huán)就免了吧,還請家主下令,撤下少家主的身份,把李易逐出家門!”
話音剛落,一旁其他的三位長老忽然也齊聲呼道:
“請家主下令!”
此聲一出,臺下的族人們都不敢言語了。眼下的情形是愈發(fā)緊張,眾位長老這是明擺著要跟家主攤牌了。
久不作聲的李青終于是有了動靜,只見他瞥了身旁的李嘯一眼,便是冷哼一聲,仰天而望。
“易兒被歹人重傷,尚且不能下床行走半步。少家主一事,推遲一個月后再議?!?p> 李青的這番話語只是從口中輕輕道出,卻是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令之傳到每個李家族人的耳邊,都如近處敲鐘一般洪亮。這話語的語氣堅定,好似不容任何人忤逆??稍谶@份堅定之中,卻又帶有一絲淡淡的悲涼與無奈。
“今日族會,就此結(jié)束。”
厚實的聲音鏗鏘有力,回響在每個李家族人的耳畔之間。好似是一匹戰(zhàn)無不勝的猛虎,在萬般無奈之下,發(fā)出了充滿怨憤的悲號。
這宣告太過唐突,也極是莫名其妙,一時間,臺下議論聲大起,所有族人都面露驚色。
族會還未開始,便被宣告結(jié)束了,這是李家前所未聞的奇事。這場族會,恐怕是李家有史以來最為短暫的一場族會了。
“家主此舉,極為不妥,恐怕難以服眾吧?”
一道宏亮的聲音從李青左側(cè)傳來,頓時止住了臺下的議論聲。
這聲音的主人,正是那鄰近李青左側(cè)的白眉男子所言。此人形體豐滿,圓頭肥耳,一雙小得如瞇起的眼睛上,是一對長而發(fā)白的眉毛。
這是李家的大長老,李德,負責(zé)族中傳功之事。族中功法戰(zhàn)技的分配,便由他來執(zhí)掌。與李嘯相比,他顯然是要面善許多。若說李嘯是猙獰惡煞,那么這李德便是慈面善仙了。
對于李德的質(zhì)問,李青卻是瞥視一眼,便縱身一躍,徑直下了臺,向著北方的家主府遁去。
“天妒我兒,尚未輝煌便已衰敗。家門不幸,他小小年紀(jì)便遭歹人覬覦、陷害。這族會,不開也罷,不開也罷!”
空曠的廣場上,只留下這么一句充滿怒意的斥責(zé)回蕩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