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遲來的溫情

　　李家的少主府中，李易背靠床頭，在床上盤膝而坐。他雙目緊閉，呼吸舒緩而有規(guī)律，好似冥想苦修，吐納靈氣，又似乎是在思索著什么。

　　他身上的繃帶已經(jīng)拆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關(guān)節(jié)的部位還留有藥膏。

　　天地靈氣從他鼻中入肺，順著血液流去?？蓜傊两蠲}，那靈氣卻是猛地?fù)u曳了一番，便忽然散去。

　　律動的筋脈上，布滿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這些裂痕上被有一層白色薄膜封住，以防止里頭的血液流淌而出。那散開的靈氣四處亂竄，撞擊到這薄膜之時(shí)，那薄膜卻是忽然開了個(gè)小縫，令之逸散，而后又是迅速復(fù)原，不令任何一點(diǎn)血液流出。

　　隨著大量的靈氣散去，筋脈中殘余的靈氣便是失去了逃逸的動力。這些少得可憐的靈氣，便是隨著血液的流動，在李易的體內(nèi)四處傳運(yùn)。

　　當(dāng)那承載著靈氣的血液流動至丹田位置時(shí)，忽然是有一股力量牽引著那血中的靈氣，引向了丹田之中。

　　常人的丹田處，都有一個(gè)球狀的肉膜，如心臟一般，連接著四處的筋脈。這是用于煉化靈氣、承載靈氣的地方，人們的氣血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都必然會經(jīng)過于此?？衫钜椎ぬ锬菈K肉膜，卻是殘破不堪，只被一層白色薄膜包裹，才勉強(qiáng)保持球形。

　　一股股靈氣被牽引至此，終于是填滿了丹田，達(dá)到了煉化的條件?？僧?dāng)李易正要開始煉化，丹田內(nèi)的靈氣卻是忽然一陣搖曳，如先前逃逸的靈氣一般，在那薄膜之中逸散出去了。

　　“可惡！還是不行……”

　　難忍的刺痛感從丹田傳來，逼得李易不得不放棄吐納，憤憤地錘擊了一下身旁木制的枕頭。

　　一陣微細(xì)但卻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傳至李易那雙靈敏的耳中。聞此聲，李易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目光向門外投去，放松了端坐的姿態(tài)。

　　輕風(fēng)拂過，只見一條霞光般的金發(fā)在空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霞兒便是來到了李易的面前。

　　“外邊怎么樣了？”

　　顧不上去欣賞面前的美景，看見霞兒的身形，李易卻是趕忙放下了盤膝的姿態(tài)，滿臉好奇地向著霞兒問道。

　　那詢問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期盼，卻又透著輕微的忐忑之意。好似他盼著霞兒帶來的答案，卻又對此感到畏懼，不敢接受。

　　此時(shí)的霞兒，氣喘吁吁，胸前起伏不定，聽著李易那語氣矛盾的詢問，臉頰上倒是略顯漲紅了。

　　“你……呼呼……你也……呼呼……真是的，看我這么……呼呼……這么辛苦，也不關(guān)心一下……”

　　霞兒雙手叉腰，身體微微前屈，似乎是因?yàn)榱叨行┲尾蛔∩碜肆?。她的臉上浮現(xiàn)起一抹責(zé)怪的神色，盯著李易的雙眼之中充滿了幽怨。出于氣喘，霞兒那聲嬌嗔倒是顯得口齒不清了。

　　聞此言，李易臉上的期盼之色頓時(shí)消散，只露出一副關(guān)切的神情。

　　“啊呀，瞧我這哥哥當(dāng)?shù)模活櫟米约旱氖?，沒照顧好妹妹了?！?p>　　一邊說著，李易還一邊抬起手來，裝作使勁兒地扇了自己兩巴掌。

　　霞兒見哥哥這般“真誠”，臉上的嗔色頓時(shí)消散，只聽“噗呲”一聲，便是笑了出來。

　　“好啦，知道你疼我啦，就別裝模作樣了?！?p>　　她伸手?jǐn)r下了李易那輕飄飄的第三個(gè)巴掌，便是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嘟著嘴說道。

　　忽然，霞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本是嬉笑的神情，卻是猛地黯淡了下去。

　　“聽下人說，爹爹今天在族會上發(fā)了大脾氣。唉，只可惜我沒有姓名，參加不了族會，沒法目睹一下爹爹的威風(fēng)了！”

　　霞兒露出一臉無奈之色，輕嘆了一聲，言道。一邊說著，她緩緩地坐在了李易的床邊，目光朝地，情緒似乎是跌倒了低谷一般。

　　見妹妹這幅神色，李易只覺得心里頭難受。他連忙是伸出手來，摸了摸霞兒那頭金色的秀發(fā)。

　　“傻丫頭，咱爹罵人有什么好看的。你去不了，哥哥也陪著你，也去不了?！?p>　　李易柔聲安慰著，眼中滿是作為兄長的憐愛之色。這些年來，李易身邊最親近的，便是霞兒，他是最看不得霞兒受到半點(diǎn)委屈的。

　　正如被廢掉的修為是李易的痛處，在李家沒有實(shí)際的名分，同樣也是霞兒的痛處。這些年來，他們倆都經(jīng)常為此去找過李青，可每逢此時(shí)，李青卻是變了人一般，除了擺出一臉嚴(yán)肅之色，便就是沉默不語了。李易不是嬌生慣養(yǎng)少爺，從小就受到李青嚴(yán)苛的教育；霞兒生來乖巧，不像富家小姐那般嬌氣，二人都不敢忤逆父親。

　　于是乎，這事一放，就是十四年。

　　每當(dāng)霞兒提到自己的名分之時(shí)，她總是要情緒低落幾下。對此，李易早已司空見慣。但不論見過多少次，每當(dāng)此時(shí)，李易的心里頭總會無比的難受。便要上前細(xì)心安慰，見霞兒不再愁著臉了，方才好上一些。

　　于他而言，霞兒生來就應(yīng)該快快樂樂，不該受到半點(diǎn)的委屈。

　　聽著李易安慰的話語，霞兒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猛然轉(zhuǎn)過身來。那張充滿激動的面龐上，哪里還有方才半點(diǎn)的愁色？

　　“哥，你可不知道，這次族會是前所不曾聽聞過的。聽人家說，爹爹為了你，竟是不等族會開始就把它給結(jié)束了！”

　　霞兒越說越激動，猛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卻是不經(jīng)意之間，打在了他仍然貼著膏藥的肩膀一下。李易重傷未愈，被她這么一下，倒是疼得悶哼了一聲。但他生怕霞兒自責(zé)，便是咬緊牙關(guān)，將那份疼痛忍了過去。而后，他立馬是順著霞兒的話語，嘟囔了幾句。

　　“這可怎么行？族會如此重要，爹這樣說，只怕是要大墮威信了。唉，只怪我太窩囊，才讓爹這般難堪……”

　　出于肩膀上傳來的劇痛，李易沒法大聲說話，只得用著低沉的聲音慢慢述出。那呢喃一般的聲音，好似他有多么自責(zé)一般，聽得霞兒也是一陣心疼。

　　“哥，這事兒不怪你，只怪那李傲太過惡毒，你都這樣了他們還來傷害你。聽說，他還在族會上特意拿你沒去的事質(zhì)問爹爹呢！真是明知故問，居心叵測！”

　　霞兒見不得哥哥失了自信，便是伸出玉手，用力地搭在了他的肩頭上，用著堅(jiān)定的聲音，敘說著心里頭的憤憤不平。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這一巴掌搭下去的，正是方才才被她“傷害”過的肩膀。如此一下，李易幾乎是疼得直翻白眼，趕忙是低下了頭，咬緊牙關(guān)，渾身直顫抖。

　　“就是那李傲……欺人……太甚……”

　　劇痛讓李易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只好是忍著痛苦，用著極為別扭的聲音，勉強(qiáng)擠出這么幾個(gè)詞兒出來。那渾身發(fā)抖的樣子，好似他恨極了李傲，到了咬牙切齒的地步，連話都說不清晰了。

　　“可不是嘛！二長老也是壞得很，就是這倆父子在族會上出言挑釁，搶在爹爹之前就公然發(fā)言，爹爹才會氣得結(jié)束了族會。我看啊，他們這是還沒奪得家主之位，就開始妄想體驗(yàn)家主的權(quán)力了！這就是，呃……虎狼之心！呃，狼子虎心！蛇蝎心腸！呃，過街老鼠，天人共怒！”

　　看著哥哥如此這般氣憤，霞兒心里頭也沒來由地生起一股怒意，越罵越是起勁。一邊罵著，她還一邊不自禁地?fù)]舞著雙手，總算是松開了搭在李易肩上的“鉗頭”。

　　感受著那漸去的痛楚，李易總算是松了口氣。望著被他捏在手心里一抹熱汗，李易的心里頭便是一陣唏噓。至于霞兒怨婦般的表現(xiàn)，他倒是也沒怎么注意了。

　　“看來，他們是對我這少家主之位志在必得了，才又如此舉動。唉，說來說去，都怪我太過無用，連累了咱爹啊……”

　　思緒平靜，回想起霞兒一開始說的話語，李易卻是又自責(zé)了起來。

　　看著哥哥又一次的自我責(zé)備，霞兒的心里頭也有些著急了。激動的情緒還未曾平息，能說的話語她方才都已說盡。她本來也沒怎么讀書，哪里懂得那么多的道理？眼下，已是詞窮之際了。

　　“哥哥，你也別自責(zé)了……今天的事兒，大家都看在眼里頭……爹爹才不會有事呢！”

　　心中著急，霞兒腦袋里偷一片空白，也就只好硬著頭皮，說出這么一番話語來。

　　聽她此言，李易卻是搖搖頭，露出了一副沉重的神色。

　　“霞兒啊，你還單純，不知道這人心的復(fù)雜險(xiǎn)惡。今日之事，雖說是二長老父子倆無理在先，但族會尚未開始，就被提前結(jié)束了。雖說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明理也只是一時(shí)的。今夜他們回屋一睡，明日再來回想，便只記得這‘未始先終’的奇事了。再過上一些時(shí)日，等到大家伙兒都把事情經(jīng)過給忘了個(gè)干凈，便就會捏造故事。到時(shí)候，反倒會給咱爹頂上個(gè)‘家主濫用權(quán)力’的罪名了！”

　　李易的語氣越說越嚴(yán)肅，聽得霞兒后背直發(fā)涼。她不禁地捂上了嘴巴，聽到最后，都幾乎是要哭出來了。

　　這人世間，真的好生險(xiǎn)惡??！

　　她心里頭暗暗嘆道。

　　“這樣一說，爹爹的處境豈不是非常危險(xiǎn)了？”

　　霞兒只覺得心中大駭，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顫抖了。

　　“危險(xiǎn)倒是說不上，就只怕二長老他們拿此事說事，成了爹爹的把柄！”

　　似乎是嫌霞兒心中還不夠惶恐，李易便是又加重了幾分語氣，道破了最后的猜疑。

　　此番話語說盡，霞兒頓時(shí)是倒吸一口涼氣，淚眼汪汪的，仿佛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兩個(gè)小娃娃在說什么悄悄話呢？”

　　就在此時(shí)，門外忽然傳來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這聲音沉穩(wěn)而渾厚，似乎有著安撫人心的功效。霞兒聞聲，仿佛內(nèi)心找著了庇護(hù)所，心中的駭意頓時(shí)就煙消云散了。

　　“爹爹！”

　　霞兒大呼一聲，便是飛也似的沖向了門口，抱向了門外的男人。

　　來者，正是二人的父親，李青。

　　見女兒如此迅疾地奔來，李青便是張開手，任其投入自己的懷中。

　　“易兒啊，你的傷勢如何了？”

　　摸了摸懷里女兒的秀發(fā)，李青卻是沒多說什么，反倒是將目光投向了遠(yuǎn)處的兒子，露出一副關(guān)切的神情來。

　　“謝謝爹爹關(guān)心……我現(xiàn)下覺得已經(jīng)恢復(fù)了個(gè)七七八八了，明日或許就能下地了。”

　　聽聞此言，李易忽然只覺得受寵若驚，趕忙是微微躬身，坐在原處就向著父親行了一禮。

　　霞兒雖身世不明，但從小也被李青如掌上明珠一般寵愛。與霞兒不同的是，他從小就被父親冷眼相待，而父親對他的教育，卻又是那樣的嚴(yán)苛。這些年來，李青從未有對他說過半點(diǎn)關(guān)懷的話語，有的，只是冷冷的斥責(zé)。

　　跟霞兒比起來，好像她是親生的，李易才是被撿回來的一般。

　　他不知道父親的態(tài)度為何突然轉(zhuǎn)變，轉(zhuǎn)變的太過突然，他甚至有種那不是他父親的錯(cuò)覺。而現(xiàn)在，李易只覺得，面前的一切，可能只是一場夢境。他的父親，是斷然不可能待他如此的。

　　“恢復(fù)了就好，只要你能平安，為父便是無憾了。其他的事情，不敢多想?！?p>　　望著李易誠惶誠恐的樣子，李青松開了懷中的女兒，便是緩步來到兒子面前，輕輕嘆道。言語之間，盡是唏噓。

　　“爹……”

　　此時(shí)李易早已熱淚盈眶，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的心里頭，卻忽然是變得空白了一般，什么也思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