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小哥,你怎樣看局勢?”趙恒一直在觀察王璇,見他對面朝廷重臣氣定神閑,心中揣摩劉娥昨天說的話,才有心讓王璇說話。
幾位樞密院大臣的目光齊齊投向王璇,意味各不相同,畢竟趙恒對王璇的稱呼,尤顯親昵,令人揣測。
唯獨王旦神色淡定,一副風催不動、雷打不動的入定模樣。
王璇感到一道道目光的銳利,但他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占據(jù)先天的心理優(yōu)勢,又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沒有幾個人能從氣勢上徹底壓倒他。
“陛下,明年十月中威虜軍,契丹人必然趁我變陣進犯?!?p>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一時間啞然無語。
“契丹明年十月會南下?簡直胡言亂語。”良久,周瑩厲聲呵斥。
他身為宣徽南院使,地位比王旦還高,眼看王璇說的孟浪,忍不住出言責問。
王璇壓根就不認識周瑩,但這花白胡子老家伙,一身紫袍顯示了身份高貴,他沒有反駁。
馮拯卻冷冷一笑,道:“素問王公家的五郎一夜成名,但軍國大事,一言干系千萬性命,豈能兒戲?!?p> 沒錯,最高領導層的決策關系到國運,直接決定千萬人的生命。王璇一怔,把目光轉到沙盤上。
很平靜地道:“正因為一言決定人生死,才要有大氣魄。相公請看地形圖,朝廷三路行營主力若在威虜軍靠前,一旦數(shù)萬人從雄州南下迂回到我軍后側,恐怕.”
王璇沒有說下去,在場的都是人精,豈能不明白,連趙恒也吸了口涼氣,雖然契丹要撼動宋軍主力,需投入主力,但雄州一線防御并非能輕易突破。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契丹人咬牙突破雄州,十幾大軍的命運將被決定。
“大行太宗皇帝在河北所用大略,放契丹大軍突破邊境,行進路線明朗化后,在其前進方向集結重兵,背水或背城結成大陣阻擊?!?p> “友臨各部包抄契丹主力側后,前后夾擊,將契丹馬隊的機動能力壓縮到最低,形成進不得進、退則損失數(shù)萬的局面,不得不與我軍陣硬碰硬,從而形成會戰(zhàn),可以說是有限的彈性防御,尚不敢說能防萬一。”
“而今近邊布陣,簡直亂彈琴,主力前置,后方空虛,一旦被契丹側翼突破,就算人家不管你,則神京以北將處于無兵可戰(zhàn)的尷尬境地?!?p> 王璇大膽地利用太宗趙光義戰(zhàn)略,在稱贊的前提下,對當前進行批駁,隱含太宗皇帝的策略很好,但還不是很完美。
雖然,大臣們敢于批駁當今天子,但對于大行皇帝,誰也沒有那個膽量,這就是底線。
趙恒眼看兩位樞密使、兩位樞密直學士啞口無言,對王璇好奇心又增了幾分,溫聲道:“彈性防御,名號倒是不錯,看來卿家有更好的法子?!?p> “陛下,臣在冊子里寫的很明白,但也僅是十年內的權宜之計?!蓖蹊跉夂芷降?,他拋出的無異于重磅炸彈,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豁出去了。
“區(qū)區(qū)一個舉子,竟然在大殿上大言不慚,朝廷方面大將嘔心瀝血之作,竟然不堪一擊?!?p> 王繼英對王璇的狂傲非常不滿,他出身趙恒潛邸舊臣,常年在樞密院任職,對軍務非常了解。要不是顧忌王旦,他可能要當場破口大罵起來。
王璇毫不畏懼,不就是一個潛邸舊臣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還拿身份壓人,如按自己的設想走下去,武人或許能有極高的社會地位。
不然,幾十年后,武人就要淪落到被妓女公開鄙視的程度,國人血性徹底淪喪。雖有岳、戚等人叱咤風云,卻不過是大海之點滴,轉瞬即逝,與漢唐豪情差之千里。
當即,他毫不客氣地道:“大人說是嘔心瀝血,我看簡直就是一群庸才。當年,太祖兵不過十余萬,就能縱橫天下,太宗皇帝亦是二十萬兵,卻滅偽漢平江南諸國。而今兩河壯士就不下二十萬人,京畿大軍更有二十萬,竟然被契丹抄掠京東,再這樣下去,契丹人兵臨神京也未嘗不可。”
王繼英一怔,此話直擊他的心病,在樞密院都承旨任上,他就對亢兵問題有非常深的認識,并準備簡練精兵、淘汰弱小,嘴上卻說道:“小小年紀爭強好勝,豈不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p> 王璇撇了撇嘴,什么是庸才、什么是英才,他相信明智之士,最終會理解他。
趙恒卻笑道:“是用近邊布陣,還是縱深布陣,諸位愛卿說說看?!?p> 皇帝一句話把議題圈定,更把王璇的說法給坐實了,樞密院幾位重臣也不好再說。
周瑩躬身說道:“陛下,近邊布陣已經(jīng)開始,尚未知如何,又豈能隨意變更?!?p> 馮拯、陳堯叟點頭稱是,在他們看來近邊布陣已經(jīng)得到朝廷的許可,如今已經(jīng)開始向威虜軍南面開拔部隊,停下來是可以,但朝廷軍國大計朝令夕改,卻是大忌。
陳堯叟高聲說道:“陛下,朝廷已準許河北諸將,若再起波瀾,恐怕冷了眾人之心?!?p> 王旦經(jīng)過深思熟慮,說出議論來第一句話,道:“陛下,近邊布陣關鍵在于軍情,一旦有誤,諸軍是進是退?若靜候契丹人,如何支撐十萬大軍費用?!?p> 一下子就點到了關鍵,王璇不能不佩服伯父的睿智,竟然看到情報的重要性。
十萬大軍?。】刹幌衿匠P≌f里一揮手就讓十萬大軍停下來。俗語,兵上萬、漫山遍野、兵十萬、無邊無際。
十萬人匯聚威虜軍列陣,萬一敵人不到,糧草也不足以支撐下去,除了撤退還能干嗎?
這時候人家殺過來了,樂子可就大了,根本不用從雄州突破了。
趙恒想了想,也無不憂慮地道:“愛卿所言極是?!?p> 周瑩心中盤算一下,感覺王旦對近邊布陣并不看好,現(xiàn)在皇帝又有所猶豫,當即說道:“陛下,如今河北陣勢一成,貿然改變恐怕為契丹所趁,臣以為可把朝廷旨意傳給各路將帥,讓他們上書進言。”
王璇還沒有感覺到其中味道,其他幾位大臣卻暗自腹誹,近邊布陣就是那幾位從龍舊臣搞的,用于取代太宗舊臣,你把縱深防御給他們看,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王繼英是趙恒潛邸出身,如今太宗潛邸舊臣已經(jīng)逐步退出舞臺,周瑩仍占據(jù)樞密院高位,讓他心中不悅,當下厲聲道:“河北諸將如今正在加緊訓練士卒,排兵布陣,再說朝廷大事,豈能讓邊將決斷。”
周瑩目光一斂,要不是天子在上,他肯定不與王繼英善罷甘休。
馮拯瞟了陳堯叟一眼,目光中充滿了鄙夷,陳堯叟又何嘗不是,他們這些進士及第的文官,對武官出身的樞密使,從骨子里看不起。
“好了,河北之事就從長計議,不過王卿家的策略卻有過人之處,把馬軍劃出來也事無不可?!壁w恒對兩朝潛邸舊臣的沖突心知肚明,索性不理。
此時,王璇還想再說話,但他忽然發(fā)覺馮拯、陳堯叟臉上淡淡的笑,心中一驚,暗道“水挺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