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黎明,竊安難得沒有穿鮮艷的衣服,而是換了一身潑墨的素衫,倒有幾分風流倜儻的貴公子氣韻。
沒人來送她,這是她的規(guī)矩,竊安回頭看了一眼紫蘭軒,消失在了新鄭的某個角落。
去胡地是竊安隨口撒的謊,人情她確實欠了,不過那姑娘早已身埋黃沙,如今可能連一具白骨都不剩了。
竊安很討厭欠人人情,任何事情,若是金錢權(quán)勢可以解決的,千萬不要勞煩別人。
因為這東西沒辦法衡量,欠了就還不清了。一命還不了一命。只要活著,就比死去有無限可能。
竊安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無期從街角的一棟茶樓中走出來,看了一眼竊安離開的方向,走進了紫蘭軒。
紫女看著端坐在竊安位置上,以血為媒坐著傀儡侍女的無期。本應(yīng)該是清俊的少年,卻沒有半分竊安在時的那種人畜無害的感覺。
不過一向這樣,無期只有在竊安面前才像一個無憂少年,面對其余人時,他圓滑老成,溫雅謙和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無期忽得對上紫女探究的視線,笑道:阿紫,你看我可不可以加入你們流沙?
紫女知道他巫術(shù)了得,對流沙而言有利無害,便認真道:你是認真的?
無期笑笑,剛剛的一張紙變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侍女,他左右端詳著,道:就是問問,安安不加入,我也不加入。
對于這樣的戲弄,紫女多少有些不爽,道:你是阿姐的跟屁蟲嗎?
無期撐著頭,不復剛剛的調(diào)笑,認真的看著紫女道:你不明白,我從一出生,便注定是她的。
這絕不是一個弟弟對自己姐姐的態(tài)度,紫女莫名覺得后背發(fā)涼,仿佛被一條冷膩的毒蛇盯上一樣。
紫女努力維持著平日的淡然,道:阿姐不需要任何一個人為她而活,那對她而言是累贅。
無期一點也不生氣,依舊戴著那副謙和默然的假面,眼里閃過淡綠的光,道:我們哪個人,對她而言不是累贅?是不愿意離開韓國的你,還是這紫蘭軒里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們,更或是外面那個日日刀口舔血的男人?
這些事情不可能是竊安告訴他的,無期能說得這般透徹,說明他遠在天涯,卻耳目通天。
而最令紫女難過的是,無期能看得透徹,竊安也并非勘不破,可她卻從不說一個字。原來全心全意為了竊安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無期。
紫女這樣想著,巨大的負罪感讓她手指冰涼,冒著細細的冷汗,甚至冒出了自裁的念頭。
突然,有人拍了拍紫女的肩,把她從那壓抑混亂的想法泥潭中拽了出來。
衛(wèi)莊坐在無期面前,擋住身后的急促喘息的紫女,拇指已經(jīng)抵在鯊齒的劍首處,隨時準備出鞘。
衛(wèi)莊冷冷道:這般伶牙俐齒,你不該是巫族的,應(yīng)該去名家。
無期笑道:安也說過這種話。
衛(wèi)莊道:你嘴上處處為了竊安,可你卻總想將她推到孤身一人的境地。你阿姐并不在意你所謂的累贅,她更在意的是相處的過程。我們能帶給她的,遠比你這個掛名弟弟要多得多。
無期和竊安一樣,很少歸家。最后一句話,真真戳到了無期的痛處,他并非不想時時待在竊安身邊,是不能。
一時間房內(nèi)劍拔弩張,紫女驚覺無期對她用了瞳術(shù),心中驚懼。調(diào)節(jié)內(nèi)息后根本不想勸架,手輕輕搭上了赤練劍。
無期看著后面的紫女道:阿紫,你我從小相識,但長大后我對你卻不如對安那般親近,你就沒想過什么原因嗎?我是靠血緣與人相處的庸人嗎?
衛(wèi)莊的劍已經(jīng)舉到了無期面前,他冷哼道:弱者就這么喜歡打感情牌嗎?
無期不理睬衛(wèi)莊,眼神冷漠地盯著紫女,道:那年我學成占卜,占卜到了她的死局,你雖不是罪魁禍首,卻也難逃其咎。
無期看了眼衛(wèi)莊,似有話卻不能說,緩緩撤了牽制,毫不在乎地倚在軟墊上,惡魔低語道:阿紫,換做你是我,你會不會殺了我,保住她?
有些話,一旦開口,便像千里決堤,一發(fā)不可收。
有些猜忌,就算還未萌芽,只是深扎在內(nèi)心最見不得人的陰暗里,就已經(jīng)吸取著大片理智蓄勢待發(fā),只等破土的一霎。
無期像一只籠子外的貓,手按在籠門上,事不關(guān)己地看著籠內(nèi)的老鼠惶恐焦慮,盤算著先從哪個下口。
殺是不可能真殺,或者說他絕不會親自動手,他深知紫女對竊安的重要。那日對紫女使用瞳術(shù),主要是想試探門外的衛(wèi)莊,一來試探他的身手,二來試探他的態(tài)度。
看著如今衛(wèi)莊冷酷外表下難掩的些許不安,無期還是很滿意的,起碼這個人,暫時不會將手中的劍指向竊安,但不代表這個人以后不會成為另一個白亦非。
火災(zāi)那日無期感受到了竊安的試探和慌亂,他喜歡看她笑,看她無賴,看她有把握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和事,所以他絕不允許有任何不可控的因素出現(xiàn),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