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生是一個健談之人,從李征帶走他開始,嘴就沒有閑下來過。雖然如同唐僧一般啰嗦,但是也是讓李征很快就知道他的經歷。
還真是一個悲慘的故事。這個‘小生’名叫吳雄才,今年已經三十出頭了,自小家中還算富裕,不過為了供養(yǎng)這個讀書人。十多年下來,更是弄得本來小康的家庭成了赤貧戶。尤其是三年前,他父母在災荒中相繼離世,連女人也是離他而去,這人長久讀書,更是不懂如何生計,這日子過的更是艱難。
這年余來,更是連吃飯都成問題,但是他又不愿意放棄讀書人的體面去乞討,因此也只能來吃霸王餐。因此,挨打也是家常便飯,不過這廝身體還真不是一般蓋的,打的這么多次,依舊還是活蹦亂跳的,讓李征都有些佩服他這份頑強的生命力。
不過,唯一讓李征感覺救對人的是,這廝對于送禮也是十分精通。畢竟他這些年來,一直考不上秀才,家中有錢之時,送禮給考官也是次數多多。對于李征的疑惑,這廝也是嗤之以鼻。
“什么禮物比的上銀子?只要遞上一份分量足夠的儀金,保證能讓你在上官心中分量大增!”在李征將信將疑的目光中,吳雄才也是斬釘截鐵的說道。
“好吧,姑且一試。”見到吳雄才這般的自信,李征也是不確定的說道。
見正事已經說完,吳雄才也是趁熱打鐵的道,“不知道大人何處高就,小生也是讀書人,對大人也是有作用的,不知道小生能謀一份差嗎?”
“停!再敢給本官自稱小生,就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李征憤怒的道,知道了他的年齡,李征是未來人,小生這個詞委實讓他聽的雞皮疙瘩遍體,對于吳雄才一口一個小生,連忙拒絕道,“本官是韓店堡總旗,本官這可沒有什么官做,想要來的話,你最多可以做一個刀筆小吏,負責登記造冊,以及一些迎來送往的文書鎖事!”
“小,不,學生愿意!”出乎李征的意料,這廝居然一口應了下來。
不是說讀書人都有風骨的嗎?前世看的資料也是說,讀書人哪怕沒有功名也是恥于與武夫為伍,他有些不確定的道,“本官是衛(wèi)所總旗,你還愿意?”
“那又如何?只要有口飯吃,不被人打就行!”吳雄才滿不在乎的說道。
“嗯?唔,好吧,李悅,給他塊令牌,讓他去韓店堡找李征給他安排一份書辦!”李征被這廝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的精神深深震憾,有些無奈的給這廝打了一道預防針,“不過本官可不會養(yǎng)一個閑人,若是你不能完成自己的職司,本官還是會翻臉趕人的!”
“大人放心,區(qū)區(qū)一個百戶所,能有多少事務?還不只是因為初創(chuàng),萬事待興,才事務繁忙,只要忙過去幾天,一切上了軌道,就不會再這般勞累了!”吳雄才對于李征的威脅嗤之以鼻,看著李征驚訝的眼神,不屑的道,“上個月大人去韓店堡進駐之時,人人都是覺得大人是去送死的,在下也是在人群中見過大人?!?p> “而且聽說,千戶大人也是下了血本,許諾一個新人百戶身份這事也是傳的沸沸洋洋的。眾人相傳之下,全城皆知,人人都道韓店在流寇大軍之下如同螳臂當車,均說這是一個空頭畫餅。但如今大人無恙歸來,百戶一職還能逃出手心嗎?眾目睽睽之下,祝千戶就算想自食其言也是不行!”吳雄才嘿嘿笑道,“不過,大人應該也是明白這其中關鍵,還想送一份厚禮,是不是另有所圖???”
“本官此來,是因為百戶所缺糧缺餉,來討要一些糧餉而已,哪里有什么企圖?”李征心中巨震,但是還是輕描淡寫的道。
“我猜猜,大人應該是想以討糧餉為進,退則想要一些耕牛、犁具、種子之類的吧!”吳雄才一副信你才怪的模樣,有些嬉皮笑臉的問道。
“你如何知曉?”對于此人,李征也是完全收起了輕視,既然已經戳破了,那索性大方承認。
“大人在韓店堡派人暗中丈量田地,改革清理韓店堡軍戶,重新組建衛(wèi)所軍,凡此種種,豈是一個安心做一般富家翁的百戶之流?”吳雄才終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鋒芒畢露的看著李征。
李征已經完全被震住了,收起了小看這個時代的人的看法。更是如同第一次認識此人一般的上下打量一番,這人能夠在細微之間便明晰事情脈絡,輕松的揭開一切迷霧,絕對是一個有才華的人,怎么會連一個秀才也考不上?若是大明一個落第秀才都是這般樣人,那從萬千讀書人中脫穎而出的舉人、進士以及更高的大學士之流又當如何?這大明朝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大人勿驚,也只是學生當日流露城外,偶爾在鄉(xiāng)間看到大人派出的心腹丈量田地,才會多注意一些韓店堡,別人哪有我這份閑心?”吳雄才嘿嘿一笑,又恢復到之前的猥瑣模樣。
看著他這副猥瑣模樣,李征卻是笑不出來了,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小心了,但是想不到居然還有這般的遭遇。吳雄才也是點醒了他,看來想在這體制內發(fā)展,在沒有成長起來之前,夾著尾巴小心做人也是重中之重。
李征對于吳雄才的印象已經提升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再一聯(lián)系到他十多年的坎坷,也是忽然明白過來,為何他老于人事,卻始終無法考上秀才。事實上,經歷過磨難的人才遠比那種靠閉門讀書、一關關科舉路闖過來的人才要務實、知事的多。
這種已經握他把柄的人,如履薄冰的李征心中也是不可扼止的升起一股殺意,不過這殺意來的快去的更快。因為他想到吳雄才既然這般了解他,看起來,他們二人的相遇就有些值得商榷了,說不定也是吳雄才刻意弄出來的這場鬧劇來接近于他。既然這人親近自己,那自己太過于防范似乎也是有些刻薄了。而且他掌握的這些東西也不是什么大逆之事,百戶所主動開墾荒地,這也是分內之事,只是這些年這些衛(wèi)所頹廢已久,這才顯得有些另類。
“大人想好給學生什么職務了嗎?”吳雄才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圈,還是一副瞇著眼睛的賤相,不懷好意的說道。
“以你之才,為何要投我?”李征沒有回答,反而用凌厲的目光看著吳雄才。
“吳某聲名狼籍,大人又是官場的另類,吳某估計也就大人肯接納于我。否則我苦讀這么多年的書,最后要么還得去土里刨食,要么給人做一小廝,吳某還真是死不瞑目!”吳雄才知道李征的懷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自己也是苦于沒了出路,幾十年以讀書人自居,他還真是做不來販夫走卒。
“另類?”李征也是自嘲一笑,這個詞用的還是相當準確的,比起混吃待死的其他衛(wèi)所軍官們,自己還真是一個另類,沉吟了一下,李征說道,“本官還是覺得書辦一職入手最為適合你!從底層做起,誰也沒有話說?!?p> 李征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是還沒有改變初衷,他不可能將一個陌生提到最高的職位上去。
“學生遵命!”吳雄才收起了之前的跳脫,正色的行了一禮,這一禮也算是上任禮了。
不過,取過腰牌前往韓店堡的吳雄才并沒有對李征依舊安排他做書辦有多大怨言,相反還十分的激賞。雖然沒能得到更高的位置,但是這也說明李征不是一個按照心情辦事的上官。這樣的上官,雖然難以糊弄,但是卻是比那些靠心情辦事的上官有前途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