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日,永和樓二樓的雅間內。
“陳叔,都準備好了吧?”張寶兒搓著手問道。
陳松有些無奈道:“你都問了一百遍了,酒菜全部是按你的意思準備的,沒有任何問題!”
“猴子,你說他們會不會來?”
“我想他們會來的!”侯杰肯定道。
“若他們萬一不來,或是缺了一個又當如何?”張寶兒有些心神不安。
“寶兒!你先坐下!”侯杰將張寶兒摁在椅子上,鄭重其事道:“我覺得你得先讓自己穩(wěn)下心神,以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算他們全來了,也會被你搞砸的!”
陳松在一旁附和道:“是呀,寶兒,我也覺得你這個樣子不行,你一定要冷靜下來!”
張寶兒點點頭,知道自己有些過于患得患失了,他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也顧不得燙,三兩口便灌了下去。然后,閉住了雙眼,一言不發(fā)。
良久,張寶兒終于睜開了眼,他見二人依然關切地望著自己,笑了笑道:“你們放心,我已經想明白了,現(xiàn)在只能往最好處努力,往最壞處著想了。如此這般,成功了是意外之喜,不成功也在情理當中!”
侯杰朝張寶兒豎起了大拇指:“這才是我心目中的寶兒,你若能如此灑脫,肯定會成功?!?p> “什么事這么高興呀?”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古總捕頭,您來了?”張寶兒趕忙招呼道。
古云天還是一襲白衫,他點點頭,又看向侯杰:“我剛聽你說肯定會成功,什么會成功?”
張寶兒怕侯杰說漏了嘴,搶先道:“猴子說他要苦練武功,將來像古總捕頭那樣鏟奸除惡,肯定會成功的!”
“鏟奸除惡?”古云天一臉苦澀道:“并不是有一身武功就能鏟奸除惡了,世事沒你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聽了古云天這沒頭沒腦的話,三人愕然。
張寶兒見氣氛不對,便拉著陳松向古云天介紹道:“古總捕頭,這是永和樓的陳松陳掌柜,也是我和猴子的義父!”
“原來是陳掌柜!久仰久仰!”古云天客氣道。
陳松聽張寶兒竟然說自己是他們二人的義父,雖覺得詫異,但卻不動聲色地朝古云天拱手回禮道:“古總捕頭本就是長安城的英雄人物,可惜一直未曾謀面,天天聽這兩個孩子將古總捕頭掛在嘴上,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陳掌柜過獎了!”
“古云天總捕頭請坐,陳某先行告退,給各位張羅酒菜去!”
“陳掌柜辛苦了!”
待陳松掩門出去之后,古云天莫名其妙地問道:“你們是如何認得龍總鏢頭的?龍總鏢頭怎么會讓你們送請柬給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寶兒笑了笑:“古總捕頭莫急,待會龍總鏢頭來了,您不就全知道了?噢,對了,您上次不是說,要給猴子指點指點武功嗎?猴子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呢!”
說到這里,張寶兒朝著侯杰施了個眼色:“是不是,猴子?”
“啊!對對對!”侯杰趕忙道:“請古云天總捕頭賜教!”
古云天雖然滿肚子的狐疑,可見侯杰一臉的欽慕,也不好再說什么,便給侯杰講解起武功實戰(zhàn)技巧來。
好不容易把古云天穩(wěn)住,張寶兒這才松了一口氣。氣還沒喘勻,門被推開了,龍壯特有的大嗓門已經響了起來:“古師弟,你來得挺早嘛!”
“見過大師兄!”古云天趕忙起身施禮道。
龍壯掃了問道:“三師弟,你崔師兄還沒來嗎?”
“什么?大師兄,你說他要來?”古云天霍地站起身來。
“不是你與崔師弟下的請柬,讓我替你們說和說和的嗎?”龍壯奇怪地問道。
古云天轉過頭來,目光如箭般射向了張寶兒:“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不待張寶兒答話,卻見門口崔湜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張寶兒三兩步上前將崔湜拉了過來:“崔大人,趕緊坐,正好我有事要說。”
崔湜剛坐定,卻見古云天朝著龍壯抱了抱拳道:“大師兄,我有事,就先告退了!”
說罷,古云天就要離去,讓桌前的龍壯與崔湜面面相覷。
張寶兒趕忙挽留道:“古總捕頭,您就留下來吧!龍總鏢頭年紀也不小了,今日是重陽,咱們陪他老人家過個節(jié),不行嗎?”
張寶兒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再看看龍壯滿鬢白發(fā),古云天差一點就動搖了,可最后還是狠下心來朝著龍壯施禮道:“大師兄,改日一定登門陪罪,今日我是非走不可了!”
龍壯一臉慍色,正要說話,卻聽張寶兒在一旁冷冷道:“龍總鏢頭,如此不仁不義的偽君子,讓他去便是了,咱不留他了!”
崔湜與龍壯一聽,頓時緊張起來,他們知道自己這位師弟向來脾氣不好,張寶兒說話如此刻薄,肯定會激怒古云天。
果然,古云天臉上顯出怒容,犀利的目光射向張寶兒,嘴里嘣出幾個字:“你再說一遍!”
張寶兒毫不示弱:“我就是再說十遍也不怕,你就是個不仁不義的偽君子!”
古云天腦門上青筋直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龍壯見勢不好,趕忙打圓場道:“古師弟,他是個小孩子,你就不要跟他計較了!”
說罷,龍壯邊施眼色邊斥責著張寶兒:“你怎么能滿口胡言,趕緊向古總捕頭賠罪!”
龍壯的本意是讓張寶兒低個頭,好給古云天一個臺階下。
誰知張寶兒卻一梗脖子道:“我怎么滿口胡言了,有理走遍天下,他做的不對,難道連說也不能說嗎?”
古云天氣極反笑道:“好,好,好,我倒要聽聽你怎么個有理走遍天下!若你說不出個一二三,休怪我不客氣!”
說罷,古云天一屁股又坐了下來,死死地盯著張寶兒,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剛才古云天要走,張寶兒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如今見古云天又坐了下來,他反倒松了一口氣。
那日上官婉兒給張寶兒面授機宜的話,一直在他耳中縈繞:“古云天這人脾氣很犟,若你直接和他講道理,他根本就不會聽。所以,你必須要想辦法激怒古云天,只有激怒他,他才可能留下來聽你把話說完?!?p> 現(xiàn)在的局面果然不出上官婉兒的預料,張寶兒不禁暗暗佩服上官婉兒對古云天稟性拿捏之準,這讓他對說服古云天又多了幾分把握。
想到這里,張寶兒定了定心神道:“古總鏢頭,您是朝廷官員,又是習武之人,卻不修心養(yǎng)德,為了自己所謂的面子,動不動便放狠話,這何來的仁?”
張寶兒這話有些牽強,可卻讓古云天無法反駁,他沒有言語,只是黑著臉繼續(xù)盯著張寶兒。
“師出同門,卻不知尊重師兄,要么嗤之以鼻,要么出言不遜,又何來的義?”
古云天重重哼了一聲,顯然他不認可張寶兒的話,但他還是想耐下性子聽張寶兒說完。
“至于說你是偽君子,更沒有說錯!”張寶兒有些激昂道:“世人皆言崔侍郎乃小人也!而我卻說崔侍郎就算是小人,那也是真小人,比你這樣的偽君子要強上萬倍!
崔湜還是第一次聽說真小人這個詞,并且這詞還是用在了自己身上,這讓他有些好奇,同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張寶兒,等待著他的下文。
“《論語》之中萬言,君子道義至上,小人利益第一,兩者涇渭分明、水火不容。小人先把利害得失的丑話說在前頭,然后再講情誼,也就是先做小人,后做君子,這樣的人正是所謂的真小人。崔大人與上官昭容兩情相悅,何錯之有?一個真正的男人,難道不應該敢愛敢恨,敢怒敢言,敢說敢做,敢做敢當嗎?難道就因為上官昭容是皇上的女人,你就可以對自己的師兄反目成仇?難道這樣就表明你忠君愛國了?古往今來,沒有人不關心自身的名利。若是做不成君子,那么真小人也比偽君子好得多。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張寶兒頓了頓道:“由于女人的干政,朝堂上烏煙瘴氣,你看不慣,你想改變這一切,可卻無力回天,滿腔怒火無處可發(fā),于是崔大人與上官昭容之事,便成了你發(fā)泄的最佳理由。你為了自己神捕的名聲,卻不顧崔大人的心中感受,不是自私是什么?你打著君子的幌子,行的卻是小人之實,不是偽君子是什么?”
張寶兒這一席話讓在座的幾人有了不同的表情。
候杰面上表情變化不大,這些話本來就是上官婉兒那日教給張寶兒的,他已經聽過一遍了。不過,今日由張寶兒之口再說出來,卻精彩了許多。看得出來,這兩天的功課張寶兒沒有白做。
龍壯也算是個大老粗,張寶兒說的話雖然有些咬文嚼字,可聽起來卻讓他覺得很痛快,至少他自己就說不出這一番大道理來,要不然也不會這么多年無法說和兩位師弟了。
古云天滿臉通紅,盡管他不愿意承認張寶兒所說的,可捫心自問,張寶兒一點沒有說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有這樣的心思。想到這里,古云天內心痛苦萬分,他在心中吶喊道:難道自己錯了?難道自己真的是個偽君子?
崔湜最為夸張,竟然已是眼角濕潤,他拿過一只碗,倒?jié)M了酒,雙手端起碗,對張寶兒強笑道:“沒想道寶兒對我了解如此之深,當浮三大碗!”
說罷,崔湜當真連喝了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