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盤野鴨脯、一小盤鹵牛肉、一小盤白切羊肉外加一小盤老醋花生,花了三十兩銀子,一壇二十年的“狀元紅”,花了一百二十兩銀子。
張寶兒雖然已經(jīng)知道青樓的酒菜要比酒肆貴,但卻沒想到竟然貴的如此離譜。好在他也想得開,既來之,則安之,左近無事,隨便打發(fā)時間也好。
張寶兒并沒有急于拿出胭脂的畫像,而是饒有興趣地與“三角眼”一邊喝酒吃菜,一邊聊起天來。通過聊天,張寶兒知道對方名叫吉溫,在萬年縣衙做著一名普通的獄卒。
“張公子,今日著實讓你破費了,我吉溫記著你的情了!”吉溫此時也換了大杯,不再似剛才那般嘬啜了,而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張寶兒微微一笑:“吉大哥客氣了,能認得吉大哥,也算是我的福分。”
說話間,只見一個四十歲上下文士打扮的人,出現(xiàn)在二樓的欄桿前輕輕一咳,不知怎的,大廳就靜了下來。
他朝著大廳的眾人虛作一揖,朗聲道:“感謝各位的光臨,姑娘們馬上就要下樓,請諸位稍候!”
透過二樓古色古香的雕花鏤空窗后,粉紅輕紗隨風(fēng)搖曳,飛舞間陣陣濃郁香味襲面而來,輕紗后,朦朧可見數(shù)道妙影交錯,環(huán)肥燕瘦,姿態(tài)各異,風(fēng)情萬千,似彩蝶般翩翩起舞,細看之下,個個柳眉媚眼,眼底藏春,身姿玲瓏,嫣然一笑,勾心勾魄。
吉溫對醉春閣很是熟悉,他主動為張寶兒介紹道:“這人叫成軻,是醉春閣的東家,也不知是什么來路。據(jù)說和安樂公主與太平公主都能搭上話,反正是個有后臺的主,要不然也不會將醉春閣搞得如此紅火!”
“看來吉大哥是醉春閣的??土耍俊睆垖殐盒χ鴨柕?。
吉溫目光閃爍:“我嘛!算是???,可也不算常客!”
“此話怎講?”張寶兒好奇地問道。
“青樓是群花所聚之地,她們個個靚妝迎門,爭妍賣笑,朝歌暮弦,搖蕩心目,自然吸引著無數(shù)個像我這樣的追蜂逐蝶的登徒浪子,如此說來,我便算是常客了。”
“那不算??陀质呛我猓俊?p> “張公子有所不知,到這青樓來的登徒浪子,并不是每一個都可以登樓入室,享受美人們的笑靨與優(yōu)待!”
“這是為何?”張寶兒越發(fā)奇怪。
“在青樓做每一件事情都需要破費,甚至可以說沒有邊際。譬如說,你要請某個歌妓吃酒,則必須先付給鴇母一定的銀兩,要創(chuàng)造一個與美人共處的吃酒環(huán)境,也得大把花錢,置辦美酒佳肴。獻香送勤或宴前唱個曲兒都需要花錢,身前那些跑腿當差的也必須給予厚賞。在青樓需要購買的東西和藥費,都不能按外面的市價來衡量,只有那些腰揣萬貫和大把銀子的人,才可以進來風(fēng)流快活?!?p> 說到這里,吉溫臉上露出一絲自嘲:“一個沒有充足銀子的登徒浪子,是無法在這里瀟灑快活的。我只是個獄卒,一個月的俸祿只有十幾兩銀子,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算不上是???,充其量只能成為青樓的看客!”
此時,歌妓已經(jīng)開始下樓,大廳內(nèi)的聲息小了一些,卻更嘲雜,亂哄哄便如蟻兒蠅兒,吵雜雜又似雀兒蜂兒,眾人趁著間息喘口氣,飲茶,吃酒,等著狂歡的開始。
吉溫指著打頭的那名女子,對張寶兒道:“她叫秋蓮,是醉春閣的花魁,不僅生得嬌美動人,而且詩書滿腹,尤其擅長歌舞,每晚都是由她領(lǐng)著群芳坐鎮(zhèn)堂內(nèi)。這個秋蓮煞是奇怪,她陪歌、陪舞、陪酒、賠笑,就是不侍寢,那些士族子弟、富商豪客一擲千金,她卻連看都不看?!?p> 張寶兒放眼看去,秋蓮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中等身材,薄裝輕身,笑靨如花,撩得客人們蜂兒采蜜一般。
“三位兄弟,可否讓在下在此一坐!”冷不丁一個突兀的聲音傳來。
張寶兒與吉溫循聲看去,一個中年漢子正站在他們面前。只見他身材高大,臉型細長,高鼻梁,大眼睛,長胡須,氣質(zhì)儒雅。雖然說著一口地道的長安腔,但看上去卻并不像中原人,想必是域外之人。
長安的域外之人并不少,走到大街上隨處可見,有突厥人、回鶻人、吐火羅人、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天竺人、新羅人等等,在醉春閣見到域外之人,也并非新奇之事。
此時大堂內(nèi)已經(jīng)是座無虛席,唯獨他們這桌還空著一個位子,若不是實在無奈,想必他也不會往這里湊。
“請坐!”張寶兒微微一笑:“今兒能在這相聚的都是朋友!”
那人道了聲謝,也不言語,便坐了下來。
張寶兒讓伙計拿來了酒杯,為那人斟滿了酒,舉杯道:“相逢便是緣份,我叫張寶兒,敬兄臺一杯!”
“多謝張公子,我叫阿史那獻!”
說罷,二人一飲而盡。
“阿史那獻!”吉溫聽了這名字心中一動,疑惑地問道:“兄臺姓阿史那,莫非是突厥可汗一系?”
阿史那是突厥可汗的姓氏,意思就是蒼色的狼眼,阿史那氏第一任可汗伊利可汗率領(lǐng)突厥部眾滅柔然,建立了繼匈奴之后的第二個北方游牧汗國。如今,阿史那一族已逐漸衰落。
“正是,我是阿史那元慶之子?!卑⑹纺谦I點頭道。
吉溫向阿史那獻拱手施禮道:“原來兄臺是興昔亡可汗之子,在下失敬了!”
阿史那獻擺擺手:“這位兄弟言重了,阿史那家族已是昨日黃花,不提也罷?!?p> 言罷,阿史那獻便急不可耐地扭頭,向那群歌妓張望過去,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此時,在大廳另一半的空處,眾女子已依次站好,各自拿著樂器,古箏、琵琶、揚琴、陶笛、勛、笛子不一而足。
張寶兒趁著阿史那獻心思不在這兒,小聲向吉溫問道:“吉大哥,興昔亡可汗是誰,很出名嗎?”
“那當然了!”吉溫煞有介事道:“當年,太宗皇帝與西突厥戰(zhàn)事告終,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賀魯被俘,西突厥滅亡。大唐在西突厥故地設(shè)置羈縻都護府,仍依西突厥兩廂分治的歷史傳統(tǒng),以右?guī)迮府叢吭O(shè)置蒙池都護府,以左廂五咄陸部落設(shè)置昆陵都護府,任命已降大唐的原西突厥貴族、室點密可汗五世孫阿史那彌射為昆陵都護,賜爵名興昔亡可汗,統(tǒng)轄五咄陸部。阿史那彌射死后,其子阿史那元慶被冊封為左玉鈐衛(wèi)將軍、昆陵都護、興昔亡可汗,統(tǒng)轄咄陸五部。后來,阿史那元慶被酷吏來俊臣誣殺,聽說其唯一的兒子也被流放到了崖州,想必便是這個阿史那獻,只是不知他何時從流放地回到了長安!”
“哦!”張寶兒這才知道,這個阿史那獻還是個有來頭的人物。
樂器響起,在眾女子的伴奏當中,秋蓮開始翩翩起舞。
“張公子,你可得看仔細了!”吉溫對張寶兒介紹道:“這是秋蓮最拿手的《綠腰舞》,除了在醉春閣,別處可是看不到的!”
張寶兒點點頭,認真觀賞起來。
秋蓮初起時,舞姿舒緩且富于變化,像翠鳥,像游龍,輕盈無比。她雙袖飛舞,如雪縈風(fēng),低回處猶如破浪出水的蓮花。
快結(jié)束時,節(jié)奏由慢到快,佩飾搖動,衣襟也隨之飄起,似乘風(fēng)而去,追逐那驚飛的鴻鳥
秋蓮終于緩緩?fù)O?,黑瑩瑩的眼珠子左右一掃,微微點頭。
臺下喝彩聲四起,滿堂叫好,這些無聊的看客已經(jīng)不在奢望一親芳澤,他們現(xiàn)在在意的只是那一份樂子。
見阿史那獻還在留戀地張望,張寶兒笑著打趣道:“阿史那大哥,看來你和吉大哥一樣,也是專程沖著秋蓮而來的?”
阿史那獻搖搖頭:“我可不是來看秋蓮的!”
不是來看秋蓮的?張寶兒覺得奇怪,正要詢問,卻聽得有靠近歌妓那邊的桌上,有人突然大聲喊道:“好!好!好!申老爺有賞!”
一件東西忽然丟在了秋蓮腳邊,眾人一驚,定睛一看時,卻是一大塊銀餅,聽聲音沉沉的,只怕有好幾十兩重,張寶兒周圍的幾桌人登時轟然叫起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