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兒與侯杰此時正立在平康坊醉春閣的門口。
侯杰忍不住抱怨道:“寶兒,長安大小小有近百家青樓,我們這么找豈不要活活累死?”
這十幾日,每當(dāng)吃罷晚飯,華燈初上之時,張寶兒總會帶著侯杰,往一家一家青樓里跑。張寶兒也不拈花惹草,只是拿著胭脂的畫像,見人就問是否相識,就好像著了魔一般。侯杰倒不是真的嫌累,而是實在受不了老鴇和歌妓那種不屑和嘲諷的目光。
“我都不累,你是練武之人,怎么會累?”張寶兒一邊應(yīng)付著侯杰的不滿,一邊打量著眼前這家叫“醉春閣”的青樓。
唐承六朝金粉之后,娼妓之多,空前未有?;适抑杏小皩m妓”,達(dá)官顯貴們有“家妓”,軍旅駐地有“營妓”,官衙教坊有“官妓”,青樓中有“歌妓”,就連酒肆中也有專事陪酒的“飲妓”。上至朝中權(quán)臣新貴,下至城鄉(xiāng)富商大賈、文人墨客都把狎妓冶游作為風(fēng)流雅趣。
醉春閣占地不小,看上去十分氣派。來來往往的行人,或閑散或路過醉春閣,都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聽著里面?zhèn)鞒鲆磺忠磺鷥?yōu)美的曲子。通過這幾日的經(jīng)驗,張寶兒判斷這是一家名氣頗大的青樓。
長安的青樓有近百家,但也分三、六、九等,這從它們的名號上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名氣大有靠山的青樓名字聽起來頗感文雅,叫“院”叫“館”,或者叫“閣”。當(dāng)然這些青樓的名氣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實至名歸,它們的歌妓大多都身懷絕活,當(dāng)然不是指齷齪之功,而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很受富家貴人和文人墨客的青睞。這些歌妓的收入也頗為不菲,有的呼奴喚婢,有的揮金如土。
那些不入流的青樓,字號就寒磣多了,或叫“室”、或叫“班”、或叫“店”,這里的女子多是受窮受氣的主兒,不分晝夜賣笑接客,既便有病染身,也不能幸免。稍有不從,輕者打罵罰跪,不給飯吃,重者一頓毒打,再販賣鄉(xiāng)下。
“你到底是進(jìn)去還是不進(jìn)去,你若不去,那我自個去了!”張寶兒丟下一句話,便往前走去。
侯杰見張寶兒真丟下自己走了,恨恨地跺了跺腳,趕忙跟上去喊道:“等等我!”
張寶兒與侯杰的身影消失在了醉春閣的大門之中。他們根本不會想到,就在離醉春閣十幾步遠(yuǎn)的地方,有兩個人的目光正在注視著他們。
“就這德性你還說他不錯,若桐兒嫁給他,豈不是要倒霉一輩子?”江雨樵怒視著身邊的華叔。
華叔一臉的尷尬,心中也暗罵張寶兒不爭氣,怎么會跑到青樓去胡鬧,正好讓江雨樵抓了個現(xiàn)行。
“走!”江雨樵朝著華叔低喝一聲,轉(zhuǎn)身怒氣沖沖而去。
華叔看了一眼醉春閣,苦笑著搖搖頭,也轉(zhuǎn)身走了。
醉春閣的院子頗大,但人卻出奇地少。一進(jìn)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層高的主樓,一層用于歌舞表演,二層為繡樓,是專為那些歌妓住的,當(dāng)然也為了留宿客人方便。
主樓朝著大門這一面,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襯出四周的滟滟這之色,讓人忍不住遐想連篇。
張寶兒并沒有像往日一樣,直接拿出畫像來,而是負(fù)手進(jìn)入了醉春閣的大堂。
一進(jìn)門,便如來了到另一個天地,這里的喧嘩熱鬧燈火輝煌,與前院的冷清寂靜鮮明對照,只見大廳里早已熙熙攘攘地坐滿了人。各色人等應(yīng)有盡有,他們忙中偷閑,閑中得樂,來這里便是為了這一刻的歡樂。
張寶兒四下瞅了瞅,偌大的廳堂竟然連個空桌都沒有,唯獨角落里的一張方桌邊只坐了一個人,他想也沒想便朝著那邊走去。
桌旁坐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渾身臟兮兮的,長相丑陋,陰冷的面色配著一雙刻薄的三角眼,讓人看著極不舒服,難怪沒有人往他這桌上湊。
張寶兒卻并不在意,笑吟吟地問道:“這位兄臺,我們二人可否與兄臺同坐一桌?”
“三角眼”似乎有些詫異,并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與候杰坐定后,張寶兒偷眼打量著“三角眼”。只見他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小盤五香蕓豆,一把小酒壺和一個精致的小酒杯。還有一把紅綢折扇,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三角眼”用兩指拈起一顆蕓豆,扔進(jìn)嘴里,然后拿起小酒杯輕輕泯上一口,酒也不咽下,只是含在嘴中,似乎很回味。好一會才將酒咽下,然后又拿起一粒蕓豆,如此反復(fù),就好像張寶兒與侯杰不存在一般。
張寶兒輕咳了一聲,指著蕓豆和酒壺向“三角眼”問道:“兄臺,不知這酒菜……”
不待張寶兒說完,“三角眼”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截口道:“蕓豆想嘗幾顆無妨,但酒只有這么點,我可要獨享,沒有你們的份!”
張寶兒頓時哭笑不得,他知道對方會錯意了。這些日子雖然去過不少青樓,但都是為了打聽胭脂的下落,像今日這般安穩(wěn)坐在大廳之內(nèi),還是頭一回。本想點些酒菜和“三角眼”套套近乎,誰知卻讓他誤解了。
“兄臺,我想請你一同飲酒,只是不知如何點這些酒菜,可否告知一二?”
聽了張寶兒的話,“三角眼”終于正眼瞅他們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卻不答反問道:“兩位小兄弟,不知你們在何處高就?”
“哦,我們倆是長安鏢局的趟子手!”
“長安鏢局的趟子手?”“三角眼”笑了:“若我沒猜錯,你們二位是第一次來醉春閣吧!”
“是第一次來!”張寶兒老老實實承認(rèn)道。
“據(jù)我所知,長安鏢局的趟子手,最高薪酬也就是一個月二十兩銀子!”
“兄臺說的沒錯!”張寶兒有些驚詫,他沒想到“三角眼”對鏢局的行情如此了解。
“那你們知道它們值多少錢嗎?”“三角眼”指著桌上的酒菜問道。
“不知道!”張寶兒搖頭道。
“一盤蕓豆一兩銀子,一小壺普通的松苓酒五兩銀子。你們二人一個月的薪酬加在一起,也買不了幾盤蕓豆幾壺酒,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去請一個陌生人?”
侯杰聽了,不由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吶,這和打劫有什么區(qū)別?”
一盤蕓豆外加一小壺松苓酒,在酒肆里也就值五六錢銀子,誰知到這里卻漲了十倍,怎能讓人不吃驚。
“當(dāng)然有區(qū)別了!”“三角眼”撇撇嘴道:“打劫是要犯王法的,而這卻是合法的,而且還都是自愿送上門來掏腰包的!”
候杰似乎有些明白了,難怪之前他們?nèi)デ鄻谴騿栯僦南ⅲ瑫獾侥敲炊喟籽?。青樓就是個大把花銀子的地方,不掏錢還給人添煩,不遭白眼才怪呢。
張寶兒笑了笑,一臉誠懇道:“能與兄臺在這里碰上,這便是緣份,若談錢便俗了。兄臺只管告訴我如何點菜便是了,這酒我請兄臺喝定了!”
“三角眼”沒想到張寶兒竟然會說出如此一番話來,他默默點點頭,拿起桌面一把紅綢折扇,舉過頭頂晃了幾下,很快便有個伙計模樣的人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