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
寧綰朱覺得渾身疼痛,嗓子眼像是著了火一樣難受??墒撬X得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來。
這時候,寧綰朱忽然聽見有人在她榻前說話。
“姨娘原該精心著點,若是她病得再嚴重些,驚動了老太太和夫人,姨娘也免不了吃掛落,何苦來?”一個略帶稚氣的女孩兒聲音開口說著。這聲音雖然顯得稚嫩了些,可是語氣卻熟悉得很,就是庶妹寧絡紫。
寧綰朱心里想,寧絡紫的聲音,怎么變成了這樣?
另外一人,也就是寧絡紫口中的姨娘,嘆了一口氣,道:“這丫頭,因為我屢屢將她禁足,一氣之下就絕了飲食。我可沒想到,她竟然有這么大的氣性?!?p> “反正父親眼下不在家,夫人那頭,也已經有了默契。所以只要盯緊了這個丫頭,不要總叫她到老太太那里露臉,小心不要出岔子即可。就算是放她出院子,又能如何?姨娘膽兒太小了。待她明日醒來,便由著她走動走動也無妨?!睂幗j紫說。
那位姨娘便“嗯嗯”地應了幾聲。
“姨娘出去吧!我一會兒就過來?!睂幗j紫毫不猶豫地對那位姨娘發(fā)號施令,她的口氣聽起來與她那稚嫩的童音格格不入。
房里登時安靜了片刻,才聽見那姨娘的腳步聲,輕輕地出去了。
寧綰朱靜靜地躺著,大氣也不敢出。她能覺出寧絡紫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臥在榻上的她。
“姐姐,想不到你竟有這么大的氣性!”寧絡紫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寧綰朱立即明白這位庶妹是在對著自己說話。
“你應該聽不見我說話吧!不過,就算是你聽見了,也沒有關系。我只想告訴你,前一世,我經歷了很多事……很慘的事,”說到這里,寧絡紫突然頓了下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我死得很冤,可是三年前,我卻還魂回來了,回到了小時候。令我有機會可以讓一切從頭再來?!?p> 寧綰朱聽了心中大震,一時將手握成拳頭,才勉強抑制住了驚呼出聲的沖動。如果寧絡紫已經重生回到了小時候,那眼下的自己,又是什么情形?
“姐姐,我曉得我說的這些,就算你醒著,你也一定聽不懂。被掉包這么久,連你自己都已經習慣了這庶妹的身份了吧!”寧絡紫口氣里有一絲嘲諷,“但是我自忖上一世,沒有任何一點輸與你,唯一欠缺的,就只是個嫡長女的身份。我前世所遭的千般苦楚、萬般不公,都是因為如此。所以這一世,我一定要報仇雪恥,將我從未曾得到的,一一奪來?!?p> 說到這里,寧絡紫的聲音變得更加陰冷,寧綰朱仿佛能聽見她在磨牙的聲音。
“這一世,我要做寧大小姐,而你,被掉了包之后,就只能以這庶女寧絡紫的身份,卑微地活在這世上。寧綰朱,這么大的寧府,已經再沒有人可以再證明你是寧大小姐。所以,姐姐,如果你能聽得見,我只想說,你最好不要死,最后留著你這條命,我要你好好看看,看著我占有曾經屬于你的一切……”
一絲涼意,從寧綰朱心中慢慢地升起。
寧絡紫離去之后,寧綰朱陡然睜開眼,映入她眼簾的是一頂半舊的青色軟煙紗帳子。大約是她身體變小了的緣故,那扇盛著軟煙紗帳子的木床,卻顯得格外地高大。房里點著一盞燈,卻沒有人。屋外面似乎有值夜的婆子與丫鬟在說話。
寧綰朱掙扎著起身,爬下略顯高大的床榻,又攀上椅子,攬過桌上的銅鏡自照——她的確變成了自己五六歲的模樣,也就是說,赴了寧絡紫的后塵,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回到了小時候。然而按照剛剛寧絡紫的說法,自己已經被掉了包,成為了寧家二小姐。而那寧絡紫,則頂了自己的名號,成為了寧家的嫡長女,在父祖膝下承歡。
這個說法在第二天一清早,便被應證了。
房里進來一個圓臉的小丫鬟,八九歲的樣子,見到榻上的寧綰朱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奇道:“二小姐,您醒了?”
寧綰朱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她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她還是被那聲“二小姐”給震住了。她見了那小丫鬟好奇地看著自己的眼光,只覺得心底越來越冷。
“我想……吃些粥?!睂幘U朱遲疑地說,她五臟六腑早已唱起了空城計,自己這具五六歲的身體,餓得久了,總歸不大好使。
“我說二小姐,”那小丫鬟頗有些不耐煩,“您怎么就想起喝粥了呢?不是這幾天都說吃不下了么?大廚房想必是沒有準備?!闭f到這兒,小丫鬟又覺得不大好,只說:“這樣吧,雁回還是去大廚房里看看,有什么,就給您帶什么來,可好?”
“雁回?”寧綰朱聽了這話,心里更又確定幾分,因為當年寧絡紫的丫鬟,便是以“雁”字排行的。
雁回見寧綰朱沒有反應,吐了吐舌頭便轉身出去,回來的時候,將一碗湯水往桌上一放,解釋道:“大廚房說是今早忙著準備夫人的養(yǎng)身湯水和大小姐的燕窩粥,顧不上,只這一點白粥,請二小姐將就將就?!?p> 寧綰朱湊上去瞧了瞧,一看之下,這哪里是什么粥啊,分明是隔夜的鍋巴,在水里泡了泡。湯碗旁邊放著一小碟佐粥的小菜,是一疊干巴巴的蘿卜干,上面連半滴香油都沒有滴,看著便讓人覺得寒磣。
雁回見了寧綰朱的神色,本來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干脆不吃了。哪曉得寧綰朱竟慢慢一口口就著那湯匙,將泡軟了的鍋巴往口中送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這點小小的苦頭,與她當初在家廟之中的幽囚歲月相比,根本不算回事。
雁回吃了一驚,站在一旁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
寧綰朱強撐著吃了這“陳鍋巴泡飯”,腹中稍稍覺得好過了些。她轉頭看向雁回,道:“陪我去祖父祖母那里請安。”
雁回大吃一驚。眼前這位二小姐是出了名的“悶葫蘆”,從來不曾主動到上院向老爺老太太請安的,怎么眼下突然轉了性子?
這時另一個人走了進來,聽見寧綰朱這話,便道:“二小姐,老爺老太太今日出門了。上院那頭,今日不用去,二小姐若是想,去正院那頭轉轉倒是無妨?!?p> 這人聽聲音正是昨日晚間的那位“姨娘”。寧綰朱抬眼打量,見這婦人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丁香色褙子,發(fā)上只插了一枝銀扁簪,面容姣好,但是卻嘴角下彎,顯出一點老態(tài)來。
旁邊雁回便向那婦人行了一禮,道:“邵姨娘!”
寧綰朱聽了心中一動,原來這婦人竟然是邵姨娘,也就是寧絡紫的生母,是父親寧裕所娶的一位良妾。這邵姨娘與寧綰朱的生母邵氏是同族,因此寧綰朱才會覺得這邵姨娘看起來甚是熟悉。只是,她印象中這邵姨娘,早在她記事之前,就已經過世了啊。難道那先她一步重生的寧絡紫,竟有這么大的能耐,能令這邵姨娘逃脫死亡的厄運么?這其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一時無暇過多地計較,點點頭,說:“雁回,替我梳妝,我去正院給母親請安去?!?p> 寧綰朱口里的母親,是指她的繼母晏氏,是父親在自己的生母過世之后繼娶的填房。
邵姨娘聽了這話,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寧綰朱冷眼看著,曉得邵姨娘剛剛說的,絕對不是真的希望她去“正院轉轉”??磥磉@邵姨娘,防自己防得甚嚴。
果然,只聽那邵姨娘說:“二小姐身子還未大好,夫人那里有兩位嬌貴的小少爺。所以二小姐還是不要去的好?!?p> “大小姐那邊呢?我想去見見大小姐?!睂幘U朱淡淡地說,雖然那“大小姐”三個字,吐在寧綰朱舌尖上的時候,她心中只覺得一陣陣酸楚,那本來該是她啊。
邵姨娘冷淡地說:“夫人為大小姐請了女夫子,傳授琴棋書畫,只怕不得空閑。”
聽了這話,寧綰朱心里的火“騰”地一下就躥了上來。這算是什么,難道自己頂了個庶女兒的名分,便不算是寧家的女兒了么?家中請了女夫子教授寧絡紫,怎么自己連個去旁聽的資格都沒有。寧家的嫡庶之分,竟然這樣明顯么?
她突然回想起昨晚寧絡紫曾經說過的,自己從此便只能以這庶女寧絡紫的身份,卑微地活在這世上??墒乔笆览铮瑹o論是生父寧裕,還是繼母晏氏,都不曾苛待、或是刻意打壓過寧絡紫這個庶女!從她前世里記事開始,她與庶妹兩個,就都一直是一樣待遇,連家中聘了女夫子,也是姊妹兩個一道上課。沒有說特為將庶女藏著不給上課的道理??!
這寧絡紫,將前世的恩怨帶到了今世,不遺余力地打壓自己,寧綰朱心頭開始冒火——前世到底是誰作的孽,該誰向誰復仇;好么,現(xiàn)在大家都重生了,有先有后,這寧絡紫非要將自己往死里整么?
寧綰朱低頭想著,卻聽邵姨娘有幾分得意地說:“大小姐如今在女夫子面前,可得臉了。女夫子前日里,還曾特地夸了,大小姐畫的竹子,簡直與真的一模一樣呢!”
寧綰朱聽到這里,突然記起常世寧來。前世常世寧偏愛墨竹,兩人剛剛成親是,曾時常與自己一道作畫。而前世里寧絡紫卻精于女紅,不擅繪畫,這大約便是為什么這一世寧絡紫這樣著急地要請女夫子來學畫的——寧絡紫至今仍然對那個絕情絕義的常世寧念念不忘吧!
多么可笑!寧綰朱心中一面想著,一面抬起頭,看著邵姨娘,微微笑著道:“聽姨娘這樣說,真是叫人覺得,大小姐才是姨娘親生的呢!”
一句話說出來,將邵姨娘噎得滿臉紫漲,瞪著寧綰朱,不曉得說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