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告狀
寧綰朱拿定了主意,垂下眼簾,低聲說:“常公子,這玉佩過于貴重,我不能受!”
旁邊寧絡(luò)紫明顯地舒了一口氣,趕忙對常世寧說:“世寧哥哥,我妹妹眼皮子淺,不識世寧哥哥抬舉,請千萬不要見怪!”
常世寧雙眼亮亮地,轉(zhuǎn)過來,望著寧絡(luò)紫,沖著她微微一笑,道:“這玉佩既然入不得二妹妹的眼,不要也罷。”他的話音剛落,常世寧右手一抬,跟著猛地往下一摜,只聽“砰”的一聲大響,似是什么硬物砸到了書屋里青石板的地上,碎裂開來,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寧絡(luò)紫本來見到常世寧正沖她微笑,正暗自竊喜,卻不防常世寧突然來了這么一下。她被駭?shù)媚樕珣K白,一時失聲尖叫起來。
那碎片瓷白,乍一看還真的跟白玉似的。雖然玉石絕不可能被砸出這么多碎片出來,但是這片刻之間,寧絡(luò)紫又怎辨得出來,真的以為常世寧將那樣重要的玉佩給砸了。
女夫子聽到這邊的響動,連忙過來照看這幾個孩子。
而寧綰朱卻覺得有幾分無聊。她此前分明見常世寧將那玉佩已經(jīng)攏到了自己袖中,同時兩個指頭挾起桌上的一只白瓷水碟,同樣攏在袖中,然后就勢“摜”在地上。以常世寧的性子,絕不可能為了兩個剛剛認(rèn)識不到半日的小姑娘,將這般重要的玉佩就給砸了。
常世寧嚇過了寧絡(luò)紫,便閑閑地起身,瀟灑而閑逸地?fù)哿藫弁馀凵蠟R上的一點兒水星子,似乎頗有深意地看了寧綰朱一眼,對寧絡(luò)紫說:“寧家妹妹,常某本是客居府上,原不該造次的。擾了二妹妹,實在是萬萬不該,常某這便告辭了?!?p> 常世寧一時離去,寧綰朱木然地提起筆,接著畫那一朵白描的蘭花。寧絡(luò)紫早已起身,與其說她將常世寧送出去,倒不如說她是直追了出去,隔了很久,才氣吁吁地回來,來到寧綰朱面前,立定了不說話。
寧綰朱并不抬頭去瞧寧絡(luò)紫,手下一些兒都不停。
寧絡(luò)紫突然抬手抓過桌面上的一個筆洗,手腕一抖,“嘩”的一聲,將筆洗里的水兜頭潑在寧綰朱臉上。
水滴不停地從寧綰朱的面孔上滾落下來,滴滴答答的,淋濕了她前襟的衣裳,也洇濕了寧綰朱面前那幾近完成的白描蘭花。
女夫子趕緊過來,張羅著幫寧綰朱擦拭,低聲嘟噥了一句,“姐妹手足,何必呢——”卻被寧絡(luò)紫狠狠地瞪了一眼,立刻什么都不敢說,張羅完,就趕緊退了開去。
寧綰朱被寧絡(luò)紫這一大杯冷水一潑,倒有些怔住了。與前世想比,常世寧的性格一點都沒有變:面上帶笑,內(nèi)里藏刀,頃刻之間便能禍水東引,令有心的寧絡(luò)紫欲罷不能,又令無意的自己處境尷尬——
好你個常世寧!
她靜靜地低頭,看著面前紙面上洇成一團(tuán)的那朵白描蘭花,突然覺得自己這份繪畫的能耐,便再能打動人,因為材質(zhì)的關(guān)系,其實也挺脆弱。她想到這里,便起身向女夫子致歉,自己收拾了收拾,慢慢往外頭走去。
雁回等在門口,見寧綰朱出來,跺著腳道:“二小姐,您又怎么惹著大小姐了。剛剛大小姐哭著往二爺那里告狀去了?!?p> 寧綰朱淡漠地道:“先不管這么多,我們回去,我的衣裳都濕了?!?p> 雁回聽了,不敢違拗,扶著寧綰朱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要是告到夫人那里還好,可是二爺最疼大小姐,而夫人又總是聽二爺?shù)?,這次弄不好,又要禁足了呢……”
聽了這話,寧綰朱心里一陣發(fā)酸,前世里父親便是這般,對自己萬般寵愛,而對庶妹寧絡(luò)紫則是平平。如今兩人身份對調(diào),自己站在了庶女的位置上,想起這份父愛,難免心中酸澀。
“我看啊,還是待會兒等正院說要禁足之前,我先跑一趟外院我娘那兒,拿點一點零嘴兒和玩意兒回來?!毖慊卣f著,又忍不住,白了寧綰朱一眼,道:“誰曉得這回要禁足禁多久?!?p> 寧綰朱聽了這話,覺得又憋屈又難受,出言反駁道:“父親……不會這樣是非不分,只聽一面之詞吧!”
然而兩人回到院子里不多時,邵姨娘面無表情地過來傳話,“老爺說了,二小姐先在院里呆一陣,書屋那頭,不用再去了?!?p> 這話便是坐實了,父親寧裕打定了心思叫自己禁足了。一時寧綰朱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往往家中得寵的孩子不會覺得父母偏心,而此時寧綰朱被迫頂了這最不受寵愛的庶女身份,再體會父親這份偏心,心里漸漸疼起來。
雁回趕緊溜了出去,為即將到來禁足的日子做準(zhǔn)備。寧綰朱百無聊賴,見邵姨娘離開,便沾了些水,隨手在桌面上寫寫畫畫起來。她突然想到,自己筆下畫出的畫兒,較之尋常的畫兒,給人的印象更加深刻,那如果自己寫出來的字,是不是也一樣更容易叫人記住呢?
想到這里,寧綰朱就在桌面上蘸水,寫了幾個字,待雁回回來,便讓她看。
雁回說:“唉喲我的二小姐唉,我哪里認(rèn)得字啊!這整個后院的女眷,只怕認(rèn)得字的,都不太多?!?p> 寧綰朱心里一動,扶著桌子問:“邵姨娘識不識字?”
雁回答道:“這個就不曉得了,邵姨娘能看賬簿子,數(shù)字什么的,肯定會的,但我聽我娘說,上回邵姨娘還在夫人面前念別字鬧笑話咧!”
寧綰朱低頭想想,突然覺得這里面頗有些機(jī)會。既然內(nèi)院識字的女人不多,她或許可以繞開邵姨娘和寧絡(luò)紫的眼線,想辦法將消息給父親寧?;蚴亲约耗妇思宜统鋈?。
她記得清清楚楚,前世里,她的親母舅,也就是寧家已經(jīng)過世的主母邵氏的親兄長,及第早,官位高,而且待這失母的外甥女親厚。若是舅舅一家知道了自己與寧絡(luò)紫調(diào)換了身份,一定會出面要求父親寧裕查證。到時自己便有機(jī)會。
可是怎樣給邵家送信呢?
寧綰朱束手無策之際,突然外院一陣熱鬧。
雁回照舊出去打聽,過了一會兒回報道:“二小姐準(zhǔn)備準(zhǔn)備,說是一會兒有客來見二小姐?!?p> “什么人會要來見我?”寧綰朱覺得匪夷所思。
“聽說是京中邵家送過來的,是個宮里出來的教引嬤嬤,也是咱們南陽本地人,但是家里沒人了,所以邵家送過來,想在咱們這里養(yǎng)老呢!”雁回是個盡職盡責(zé)的包打聽,就這么一會兒工夫,竟然這些個細(xì)節(jié)都問道了。
寧綰朱立時心中有數(shù)。前世的時候,因為要嫁到侯府,所以寧家特地請了教引嬤嬤來教導(dǎo)寧綰朱規(guī)矩禮儀,因此她才接觸過從宮里出來的嬤嬤。
沒想到,邵家竟然送了這么個人,可見舅舅還是記掛著外甥女兒們的教養(yǎng)大計。要知道,愿意出宮入尋常大戶做教引嬤嬤的老宮女,那簡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寧綰朱一邊由著雁回收拾,心中一面想,真是天降的機(jī)會,也許自己能夠通過這個機(jī)會,通過這位教引嬤嬤,給舅舅家遞個話進(jìn)去。她順著此前的心思記著往下想,宮里出來的教引嬤嬤都是識文斷字,而邵姨娘則未必。所以,也許可以通過書寫的文字來傳遞消息。
寧綰朱等了很久,直到天擦黑了,院子外頭才有了些動靜。雁回有點不忿地說:“一定是在大小姐的院子里耽擱的這樣久,我們小姐這頭,連飯都還沒吃呢!”
寧綰朱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雁回,自己重生不過區(qū)區(qū)這幾日,這個丫頭,倒是透出些往自己這頭靠的意思。這變化,便是在自己隨手替她畫了那花樣子之后,不曉得與那事是否有關(guān)。
來人已經(jīng)到了院兒門口,寧綰朱的思緒一時被打斷,只聽邵姨娘的聲音在院門口道:“葉嬤嬤,請這邊來。二小姐住在這邊院兒里,只是我說啊,二小姐性子頑劣……”
“邵姨娘,你不過一介良妾,寧家小姐的品性,豈是你可以置喙的?”門口一個年邁卻略有些尖細(xì)的聲音響了起來。
邵姨娘被這位嬤嬤一句搶白,半句話噎在了胸口,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只覺得氣悶無比。
只是這位葉嬤嬤說得不錯,令邵姨娘絲毫反駁不得。屋里寧綰朱聽了,也覺得十分解氣。
葉嬤嬤進(jìn)了寧綰朱的屋子,邵姨娘只在屋外頭候著,只聽里面兩人說了一會兒子話,屋里便沉默下來,悄無聲息。隔了好久,只聽葉嬤嬤一拍桌子,道:“二小姐,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字紙,還不燒了去!”
邵姨娘一聽這話,一個激靈,馬上推開廂房的門,走了進(jìn)去。只見葉嬤嬤這時候坐在椅上,手上拿著一張字紙,而寧綰朱正盤腿坐在羅漢床上,一手撐在床幾上,一手伸得長長的,似乎想將葉嬤嬤的字紙給搶回來。
“二小姐,不得無禮——”邵姨娘見狀不由得大聲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