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過年
眾人都被墨蘭此舉嚇了一跳,紛紛圍上去問怎么了。墨蘭抱著寧綰朱哭道:“我爹娘捎了信兒過來,要我陪著二小姐在莊子上好好過年。所以年節(jié)的時候,我們真的……我們都回不去了?!?p> 寧綰朱苦笑一聲,這時候臘月快過了一半了,若是南陽府里頭有心接她回去,早就該開始安排了。但是到了如今,都一點消息都沒有,想必是沒有希望了。
然而莊子上的人,都很是吃驚。他們原先知道是南陽寧府突然送了一位不得寵的庶小姐來,卻沒有想到這位庶小姐竟然這么不得寵,連大過年的,都不讓回家團聚。眾人一時不曉得寧綰朱是否曾經(jīng)在寧府里犯過什么大錯,一時間,莊子上下議論紛紛。
寧大勇和寧小丫兄妹兩個,很是為寧綰朱抱不平,尤其是寧小丫。她平日里待在內(nèi)院的時間長,因此與寧綰朱親厚,聽莊子上的人背后嚼寧綰朱的舌根,忍不住跳出來替寧綰朱分辯:“寧家二小姐平日里溫文有禮,待人又和善,你們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小姐,哪里會犯什么過錯。你們這些人們那,一定是都想岔了。”
確實,寧綰朱在莊子上、乃至在杜家村中,人緣很是不錯。然而莊子上的大人們不會想岔,他們只會換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兒,于是好多人將眼光投在了寧綰朱那位名義上的“生母”,邵姨娘上。莊子里流言四起,都說是因為邵姨娘仗著自己是原配先室的堂妹,對繼室晏氏無禮,狠狠地得罪了晏氏,連帶在寧家二爺面前失了寵。
莊頭寧永強因此便與妻子杜氏商量:“看樣子主家不打算接二小姐回去過年了,咱們應(yīng)該怎么打算?”
杜氏白了他一眼,道:“莊戶人家,沒城里大戶人家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寧二小姐在莊子上,本來也算是她的地界兒,該怎么招待,便怎么招待唄!”
然而寧永強卻沉吟了半日,才說:“聽城里寧府里的人們說,我們?nèi)羰翘珒?yōu)待了寧小姐,只怕家主們會不高興……”
杜氏平日一向不喜寧永強回南陽城里的時候與寧家府里的管事們聚在一起嚼舌頭,這時候,更是忍不住嗔了一眼丈夫,道:“這話我聽著就別捏。咱先不管寧二小姐品性、脾氣如何,她眼下還只是個孩子,你曉得十年、二十年以后,她長大了之后會怎么樣?到時候人家會不會還是個失了寵的庶姑娘,都沒有定數(shù)。如果咱們現(xiàn)在苛待了人家,回頭被記恨起來,強哥你怕是得好好喝一壺。”
寧永強聽著覺得杜氏的話說的在理。他本來也覺得寧綰朱是個乖巧的孩子,對寧綰朱沒有什么惡意,這下聽了杜氏的話,更是連夸杜氏看事看得長遠(yuǎn)明白。當(dāng)下夫妻兩個決定往年怎么過的,今年就怎么過。這樣萬一寧家的主人們有心,也不能說莊子上特別“厚待”了寧綰朱。
然而杜氏想了想?yún)s說:“大勇跟小丫兩個孩子,倒是與二小姐親厚。小丫倒沒什么,反正以后打算不舍得她嫁到遠(yuǎn)的地方去的??墒谴笥拢愕孟胂牒?,若是大勇要接你的位子,你可得現(xiàn)在就留心點,大勇千萬不能跟二小姐走得太近了。”
寧永強點頭,道:“這話我懂,回頭多帶他出門歷練就是了。”
寧大勇躲在門后頭偷聽了父母所說的這番話,心里疑惑得緊,然而又不敢問,只將這心思偷偷地藏在心里。之后他與寧綰朱見面的機會日漸稀少,然而寧大勇卻有時會在無人的時候,偷偷地往寧綰朱院兒里望上一望,只盼望能看上一兩眼。
臘月尾上一兩日,南陽府那頭還是遣人給寧綰朱送來了好些東西,除了給她日常穿用的,還有不少吃食南北貨,都是南陽本地不易得到的。寧綰朱很是大方地將吃食之類全分給了莊子上的人。寧永強見了寧綰朱這副大度的做派,更是覺得自家娘子說的沒錯,這寧綰朱日后未必就會這么一直沉寂下去。
寧永強索性便尋了杜家村里最好的廚子,又請了屠夫過來殺雞宰豬,再加上寧府那頭送過來的吃食,配了幾十桌上好的席面,對外只說是寧二小姐答謝莊子上各位的照拂。眾人吃得滿嘴流油,極大滿足,而寧綰朱則出面,當(dāng)著眾人的面,好生感謝了一番寧莊頭和莊頭娘子,令寧永強夫婦兩個在莊戶人家面前賺足了面子。夫婦兩個極是高興,而杜氏望著寧永強的眼里,則全是得意。
正在這當(dāng)兒,曹家兄妹來了。
曹世鈞與曹月娥兩人,這就要離開鄰村,回南陽城中過大年了。因此曹世鈞特地陪妹妹過來,與新結(jié)交的朋友告辭。曹世鈞遠(yuǎn)遠(yuǎn)地留在大車上,曹月娥過來與寧綰朱說話。
曹月娥見了寧綰朱出面招呼了一下寧家莊子上的人,忍不住吃驚道:“寧二姐姐,怎么,你們家莊子上的事情,需要靠你來張羅?”
寧綰朱微微覺得有些尷尬,便只說她家里安排的,留她在這莊子上過年?!霸趺凑f,我都算個正經(jīng)主子不是么?”
曹月娥也是城中大戶人家出身,這大家庭里面的彎彎繞,她年紀(jì)雖小,卻是門清。這時候見到寧綰朱微微有些落寞的表情,曹月娥哪有不明白的。當(dāng)下她便安慰寧綰朱,道:“姐姐莫急,我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陪哥哥回來了,其實算起來也不過這十幾日……我們一回來,就來看你。”
寧綰朱鄭重謝過了曹月娥,她看著曹家兄妹那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心里微微地有點發(fā)酸。
可是,她在心酸什么呢?
在這個莊子上,她的日子過得極為充實,要比在南陽城里,一天到晚跟寧絡(luò)紫斗氣,來得舒心多了。她隔三差五,就要去見一次杜老漢,得他指點畫技,受益無窮;在莊子里,葉嬤嬤面兒上雖然嚴(yán)肅,實則對她關(guān)愛體貼,細(xì)致入微。寧莊頭夫婦,雖然平日里沒有什么交集,可是給她捎帶些東西,傳個話什么的,半點猶豫都沒有;更不用說整日混在自己身邊的寧大勇兄妹,和墨梅墨蘭等人了。
這些都是與她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人,都待她這樣好。然而自己的那些血親呢?父親寧裕,從來不曾有只字片語,大約早已忘了,還有自己這么個女兒吧。生母邵氏早亡,如果那邵姨娘沒有嫁與父親做妾,仔細(xì)算起來,邵姨娘還是自己的堂姨——可就是此人,卻將自己牢牢地困在這遠(yuǎn)在山中的小村落里。
而繼母晏氏——寧綰朱想到這里,又深深嘆了一口氣,她最弄不明白的就是繼母晏氏。好多事情,若是沒有繼母晏氏的首肯,邵姨娘與寧絡(luò)紫肯定是無法做到的??墒撬齻兌似妥龅搅?。所以,晏氏一定參與其中??墒顷淌蠟槭裁匆焓謳蜕垡棠锱c寧絡(luò)紫呢?自己一個小小女童,既沒有得罪過晏氏,對晏氏更是沒有任何威脅。晏氏這樣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不弄清楚這一點,只怕她很難從這個“掉包”的局里脫身。
這時候一陣?yán)滹L(fēng)從寧綰朱的領(lǐng)口鉆了進來,寧綰朱打了一個寒噤,趕緊將衣領(lǐng)往上拽了拽,跟著便往燒了地龍的大屋里走去。
沒過了幾日,便是除夕了。除夕這日,寧家莊子里上上下下都聚在一起,好生吃了一頓年菜,到了晚間守歲的時候,熱騰騰的餃子從鍋里端了出來,分送到每個人的手里。寧莊頭帶著幾個小伙子莊丁在莊子門口放了幾掛一千響的爆竹,其余的女眷孩子們,都擁在了一處空出來的谷場上,手里提著燈籠,看著男人們在谷場上放著花炮,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
寧綰朱這時候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大毛斗篷,葉嬤嬤憐惜地將風(fēng)帽替她戴上。寧綰朱粉白的小臉被大紅色的衣衫一襯,仿佛可愛的瓷娃娃一般。村里的女眷們見了,都嘖嘖稱贊寧家小姐好相貌。
然而寧綰朱臉上雖然掛著笑,但是心中卻總覺得有一點點苦澀蔓延開來。在這種時候,她越是在人群之中,便越是覺得孤單。
正在這時,寧綰朱突然覺得臉上有冰涼的一點一點,她仰起小臉,望向被那煙花映亮的夜空,竟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下雪了。
雪花很小,一點點的,慢慢地下著。一時谷場上突然靜了下來,人們都與寧綰朱一樣,紛紛仰頭看天。寂靜的夜空之中,可以聽見雪片落地的沙沙聲。
雪越下越密,一會兒便成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從夜空之中落下來。杜家村的人群,這時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好兆頭,好兆頭??!”
“是呀,瑞雪兆豐年,來年一定會有好年成的??!”
只有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戶人家,才明白一場恰到好處的冬雪,能給村子里帶來什么樣的好處。
寧永強見一村子的人都?xì)g騰著,索性在谷場上大聲說:“大年夜降這么大的瑞雪,我寧永強活了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那!這么好的兆頭,是今年寧家二小姐在咱們這兒過年,才給咱們村帶來的福分?。 ?p> 杜家村的人一聽,都熱切地嚷嚷起來,“對,寧二小姐是咱們杜家村的福星!”
立即有幾個杜家村的年輕后生,搭起了人轎,請寧綰朱坐在轎子上,帶著她圍著杜家村的谷場繞了一圈。杜家村的百姓們,紛紛伸手過來,想握一握寧綰朱的小手,想“沾沾福分”。寧綰朱在杜家村村民們淳樸的笑臉面前,幾乎受寵若驚,心中那一點點感傷,被這喜慶的氣氛一沖,終于散得無影無蹤了。杜家村樸實簡單的人們,似乎在給著她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