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邵姨娘的出賣
在那黑大漢的威懾之下,寧家上下不得不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女眷和丫鬟、婆子們,都聚在內(nèi)院的堂屋里,男仆們都停留立在外面的院子中。
這時寧綰朱聽見外院里人聲鼎沸,只見無數(shù)火把燈光浮動,心知這寧家外院,已經(jīng)被這些侵占寧家村的人占據(jù)了。只聽靴聲霍霍,幾個人從外院走了進來,站在院門口立定了腳步。
為首的一人,身材頎長,猿背蜂腰,身形十分優(yōu)美,面上彎著兩道濃黑的劍眉,一雙眸子流光溢彩,然而眼神卻甚是冷冽,但是他卻用一塊青布,將口鼻全部掩住了,竟叫人看不出他的相貌年紀。此人沒有穿著軍服,卻只穿著一襲青袍,頭發(fā)用一柄青玉簪束在頂心。他一人立在前面,其余人都在他身后一步之處,人人都與那青衣人一樣,以青帕遮面,而且手握刀柄,環(huán)繞侍立。寧綰朱不由得盯住了此人,心想,這就是剛才那個莽漢口中的“小公爺”吧。
果然這青衣人緩緩地開口:“路過貴寶地,夤夜相擾,實屬無奈?!?p> 寧綰朱便不禁想,這人的聲音聽起來倒挺年輕,大周朝總共就封了那么多國公,只不曉得他是哪家國公府上的世子。寧綰朱正動念之際,青衣人繼續(xù)說道:“只因我等身懷要務(wù),另外有人受了些傷,需要診治。所以借貴寶地前院一用,明早就走。事出緊急,沒有事先相商,還請各位海涵?!?p> 他說得文縐縐的,但是大概意思眾人都明白,聽了這番話,心中緊繃著的弦都開始放下來。
“還請貴莊主安排給我們的人送一些飯食,另外我們需要開水、燒酒、潔凈的棉布……”他一連說了好幾樣,說得雖然客氣,卻絲毫不留旁人置喙的余地。
寧永強看了看寧綰朱的神色,見她微微闔上雙眼,便馬上吩咐下人按照那青衣人所說的去做。
青衣人眼中微微流露出一絲詫異,不由得正視寧綰朱。只見她一介小小女童,穿著一件姜黃色的窄袖襦裙,外面披了一件淡金比甲,膚光如雪的面孔上那對秋水剪瞳正毫不猶豫地對上自己的眼神,眉宇之間顯得鎮(zhèn)定從容。青衣人的眉頭微微一皺,輕輕地哼了一聲,道:“還有……貴莊之中,有沒有懂得作畫之人?”
這句話問出口,寧家院里靜靜地?zé)o人接口。
大家都知道寧綰朱能畫,可是寧綰朱是主家未出閣的小姐,既不能讓女兒家拋頭露面,也不能讓主家以身犯險。因此寧家莊子里從上至下,都選擇了沉默。
“不用太高超的畫技,只要能描些紋樣便可,但是務(wù)求描得一模一樣?!蹦乔嘁氯丝谥姓f著,眼神在一眾女眷面上緩緩滑過。
“公子跟這些鄉(xiāng)野之民多說些什么!”那鐵塔一般的黑大漢粗豪的聲音在屋里響起,“照我說,一個個叫過來畫,不行便直接砍了,總能找到一個能行的?!?p> 黑大漢這話說出來,寧家院兒里的人們都是渾身一哆嗦——這些人果然來意不善,是上門行兇的。寧家內(nèi)院堂屋里的女眷之中,有些年紀大的,聽了這話,竟有驚叫一聲暈去的。
寧綰朱卻咬著嘴唇,看著面前這個略有些遮遮掩掩的青衣人。這究竟是什么人?帶了這些兇神惡煞的大漢過來,究竟是為了什么?求財?求糧?還是求人?
杜家村地處荒野,就算是再富庶,眼下剛剛過了一個荒年,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各家各戶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的,財也好、糧也罷,不是想求就能求到的。但如果是求財、或是求糧,她自信憑寧家莊子的實力,或可以勉強滿足一下對方的貪欲,自己這邊再出言恐嚇,想辦法拿捏對方,也許能夠?qū)⑦@一尊尊大神安然送走??墒牵@些人前來莊上,萬一并不是為了貪欲呢?
那鐵塔般的黑大漢,似乎意猶未盡,還在說:“公子不用跟他們客氣,你帶著先生先走,老周帶兩個人守在這兒,有哪個敢泄露公子行蹤的,老子直接一斧砍翻了便是。”
這自稱“老周”的黑大漢,既然說到了“泄露”兩字,令寧家莊子上各人更是噤若寒蟬。眼下這些人夤夜而來,行事又隱蔽,想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貿(mào)貿(mào)然答應(yīng)幫忙了,回頭被人殺了滅了口,那可如何是好。
突然杜老漢嘆了一口氣,從院外站著的仆從之中出列,道:“老朽不才,能略畫一二,這位公子有何需要,老朽可以效勞?!?p> 青衣人聽見了,慢慢地踱到杜老漢面前,冷不丁問道:“老人家,你平日里作畫,是用右手還是左手?”
“右手……”杜老漢有些猝不及防,話一出口,就知道說錯了,臉色突然變得刷白。在那青衣人凌厲的眼神之下,他想要再改口,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連忙又追加了一句:“前幾日受了些傷,養(yǎng)了幾日,應(yīng)該好些了,雖然有些轉(zhuǎn)圜不便,但……”他說著,舉起右臂,揮動一下,但卻似乎覺得痛楚,眉頭一皺。
那青衣人打量了一下杜老漢包裹在白布之中的右臂,突然一伸手,在杜老漢右臂上關(guān)鍵之處一捏。
“啊——”杜老漢慘叫一聲,顯是甚為痛苦,只過片刻,便見杜老漢右臂上纏著的白布上滲出了斑斑血跡。
寧綰朱見了,不由得也是輕輕地“啊”了一聲,踏上半步,忍不住對那青衣公子說:“你、你……”。
青衣人回首,淡淡地看了寧綰朱一眼,又回首道:“老人家,用這種法子欺瞞本人可不好。你的右手手筋已斷,若不續(xù)上,便再也捏不起畫筆的。”
杜老漢疼得面無人色,額上黃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滾下來,但是他聽到那青衣人的話,更是驚異,連聲道:“你是說,我這手便廢了?”
青衣人略一頷首,扭頭對后面的隨侍冷聲道:“將此人帶下去!”
那老周便邁了一大步出來,在杜老漢肩上一推,說:“不想活了你,竟敢欺瞞我們小公爺……惹惱了我們這幾百號人,便屠了你這區(qū)區(qū)小村,又如何?”
寧家莊子上眾人聽見“屠村”二字,都是腦中“嗡”的一聲。
杜老漢兀自不敢相信,連聲道:“不是小人有意欺瞞,實是……那給我治傷的大夫從沒有說過這話??!公子,公子請你明鑒!”
青衣人神色冷冽,對已經(jīng)將要走出內(nèi)院大門的人喝令道:“若是實在沒人,將他手筋已經(jīng)長上的地方挑斷,重新接,若是沒有再合適的人,就接上他的手筋,馬上叫他畫便是——”
寧綰朱聽到這里,已經(jīng)實在忍受不了。她往前踏了一步,剛要開口,卻被葉嬤嬤從后一把捂住了口,拉到自己身前。寧綰朱掙扎了兩下,卻聽身旁一個尖利的聲音大聲道:“這個女娃會畫!”
寧家上下的目光,立時全都聚焦在出聲的人身上——那是邵姨娘,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左手食指正指著寧綰朱。
邵姨娘明顯地覺出寧家人看向她的眼光什么都有,有吃驚的、有疑惑的,更多的是鄙夷。畢竟就眾人所知,這邵姨娘是寧綰朱的“生母”,在這大難來襲的關(guān)頭,這邵姨娘不僅不護著寧綰朱,反而恬不知恥地將寧綰朱給推了出去。
邵姨娘瞪了周圍一眼,喃喃地道:“與全村人的性命相比……”
杜氏這會兒站在人堆里,突然拔高了聲音說:“您要是不說,沒有誰知道二小姐能畫——”
眾人登時嘩然。
“就是——”
“這竟然還是二小姐的親娘那——”
邵姨娘面孔紫漲,雙眼直緊緊地盯著寧綰朱。
寧綰朱肅容,心里飛快地轉(zhuǎn)著——眼下全村人的性命都記在她頭上,她其實并沒有太多選擇,眼下唯一可以考慮的,是怎么從對方那里,爭取更多的利益與保障。
邵姨娘這記出賣,她絕對會牢牢地記在賬上,只是現(xiàn)在不是算賬的時候。
良久,她輕輕地嘆出一口氣,道:“這位公子,剛才那位杜爺爺,五日前手臂受了重傷,給他診療的是京中某位重臣之子身邊的隨行醫(yī)官……”
那青衣人聞言,雙眉一軒,冷聲道:“你說什么?”語聲中似乎帶了千年的寒冰。
寧綰朱卻并不畏懼,迎著那青衣人的眉眼看過去,“信不信也有得您。公子是外鄉(xiāng)人吧!”她說著朝那青衣公子微笑,跟著道:“只是,南陽府恐怕并沒有您想得這樣簡單?!?p> 兩人僵持了片刻,青衣人的眉目稍稍變得柔和一些,他突然問道:“你真的能畫么?”
寧綰朱點點頭。
青衣人微微頷首,便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寧小姐隨我來吧!”說畢卻轉(zhuǎn)過身去。
寧綰朱卻微微地冷笑,道:“剛剛有人以全村人的性命相脅迫我,你們這些食君俸祿的軍爺,若真如此行事,與那些殺人越貨的盜匪,又有什么區(qū)別?我又如何能相信你這等人,能保杜家村全村無虞?”
那青衣人絕對沒有想到寧綰朱竟然直言拒絕了自己相邀,他轉(zhuǎn)過身來,雙眼危險地瞇成一條縫,“小姑娘,你想跟我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