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煌言表情肅穆,面色凝重,鎮(zhèn)定地走到劉永錫前十多步處。待劉永錫奏完琴曲,他快步走上前,深施一禮,說道:“劉公子要在此處授予兵書,蒼水急忙趕來?!?p> 劉永錫面露驚色,急忙站起身來。只見他年約十七八歲,身軀修長,面龐白皙清峻,頭戴方巾,身穿白色儒袍,相貌俊雅。
他把琴放入包袱中,背到肩上,平靜地問道:“張大人怎知我要在此處授書?”
張煌言取出圖畫,講了畫中意思。劉永錫面露喜色,又問道:“此處山高路險,張大人路上沒有遇到麻煩嗎?”
張煌言介紹了葛明鑒、戚玉英,又講了路途之事。
劉永錫走到近前,雙目凝視著張煌言,面色變得紅潤,神情激動,躬身施禮道:“小生對張大人甚是敬仰!聽說清虜占領(lǐng)杭州后,張大人投筆從戎,挺身而出,振臂高呼,與錢肅樂等人起兵抗清,奉魯王監(jiān)國于紹興。昨日在紹興酒肆里,又見張大人舞劍高歌,慷慨激昂,確是人間少有的大丈夫??!”
張煌言還禮道:“劉公子乃開國功臣之后,世代忠君愛國,蒼水甚是敬重?!?p> 劉永錫嘆道:“先祖文成公以神機(jī)妙算、運籌帷幄著稱于世,輔佐太祖剿滅群雄,驅(qū)逐蒙元,開創(chuàng)大明基業(yè)。我們后輩碌碌無為,上不能報效國家,下不能拯救黎民百姓,有愧于先祖?!?p> 張煌言正色道:“韃虜侵占我大明,強(qiáng)令漢人剃發(fā)易服,棄華而從夷。仁人志士浴血抗?fàn)?,卑鄙無恥之人淪為漢奸,小民百姓默默受辱。公子堅守氣節(jié),無愧于先人?!?p> “張大人可知世人為何稱我為郁離公子?”劉永錫突然問道。
張煌言道:“郁離即文明之意,其謂天下后世若用斯言,必可抵文明之治。聽說文成公曾著《郁離子》,論述了治國安民之道,后來獻(xiàn)給了太祖,想來必有關(guān)聯(lián)?!?p> 劉永錫點頭道:“我的名號確是由此而來。先祖把郁離子獻(xiàn)給太祖,其實是迫不得已,這中間有難言之隱?!币姀埢脱悦媛扼@詫之色,劉永錫娓娓道來。
劉伯溫輔佐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后,見朱元璋大開殺戒,大規(guī)模誅殺功臣,便激流勇退,告老還鄉(xiāng)。他博覽古書,結(jié)合實戰(zhàn)經(jīng)驗,融入奇思妙想,嘔心瀝血,寫出了一部《百戰(zhàn)奇謀》兵書,希望能將奇謀妙計傳承后人,保衛(wèi)國家,開疆拓土。
臨終前,劉伯溫叫來長子劉璉,囑咐道:“《百戰(zhàn)奇謀》乃我一生心血,可惜沒有找到傳人,留下來怕給家族帶來災(zāi)禍,我已將兵書藏在百丈瀑附近的山洞中。皇上多疑,必派人來索取兵書?!?p> 接著取出一本兵書交給劉璉,說道:“這本《郁離子》書是我早年所寫,里面盡是治國安民之策。若是太祖派人來追查兵書,你即把這本書獻(xiàn)出,便可保得全家平安。我家子孫代代相傳《百戰(zhàn)奇謀》秘密,任何人不可取書翻看。待天下大亂之時,我家子孫即要尋訪忠誠才智之士,傳予此書。”次日,劉伯溫逝世。
劉伯溫的死訊報到京師后,朱元璋想起錦衣衛(wèi)報告的著書之事,害怕有人利用兵書計謀造反,因而派宰相胡惟庸以吊喪為名,前去查找兵書下落。來到劉伯溫府上后,胡惟庸先是吊喪,接著追問兵書下落。
劉璉道:“父親臨終前交給我一本《郁離子》和一封信,請大人呈送皇上?!?p> 胡惟庸接過《郁離子》和信件,馬上返回了京城。
回京后,胡惟庸把兵書和信件交給了朱元璋。朱元璋見兵書是《郁離子》,懷疑劉伯溫把兵書藏了起來,立即派胡惟庸帶人重新查找。
胡惟庸搜走劉伯溫留下的所有書信和書籍,可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兵書《百戰(zhàn)奇謀》。朱元璋又以建造“誠意伯府”的借口,拆掉劉伯溫老宅,可還是沒有找到兵書,只得作罷。
劉伯溫后人世代保守這個秘密,直到傳至劉孔昭。在弘光朝廷期間,劉孔昭盡管與馬士英交往甚密,可他還是很有氣節(jié)。清軍占領(lǐng)南京時,劉孔昭帶領(lǐng)家丁來到杭州,后又到紹興,堅持抗清。
因清軍與魯王監(jiān)國的軍隊隔江相望,為避免出現(xiàn)不測,劉孔昭將兵書的秘密告訴了長子劉永錫,并安排他隱居在嵊縣山中,以圖保住劉家血脈??墒莿⒂厘a胸有大志,總是借機(jī)到各處游覽,期望能找到復(fù)興大明之人,正好在紹興酒肆中遇到張煌言。
劉永錫見張煌言舉止大氣,儀表堂堂,才華蓋世,不由得為之傾倒,遂揮筆作畫題詩,請酒保交給張煌言。他料想張煌言能猜出畫中意思,又派書童、老仆和護(hù)衛(wèi)家丁于山中設(shè)局,考驗了張煌言三次,而張煌言果然不負(fù)所望。
劉永錫講完后,張煌言爽朗大笑,說道:“公子居然把我比作張良,你卻仿效黃石公,這也太高看我了!”
劉永錫卻道:“張大人,且不說你忠君愛國、才高志堅,你的詩提到張良,我先祖的詩亦提到張良,這便是天意!”
立即從懷中摸出一本用綢布包裝的書,雙手遞給張煌言,誠懇地說道:“張大人,這就是我先祖所著的《百戰(zhàn)奇謀》兵書?!?p> 張煌言鄭重接過兵書,小心打開綢布,見紙張已泛黃,字跡卻清晰可見,封面上是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百戰(zhàn)奇謀”。
他顫抖著手翻開書,只見開宗首篇是《計戰(zhàn)》,書中寫道:“凡用兵之道,以計為首。未戰(zhàn)之時,先料將之賢愚,敵之強(qiáng)弱,兵之眾寡,地之險易,糧之虛實。計料已審,然后出兵,無有不勝。
法曰:‘料敵制勝,計險阨遠(yuǎn)近,上將之道也。’接下來便以東漢末年諸葛亮與劉備討論天下大勢的‘隆中對’為例,論證了戰(zhàn)略謀劃的作用?!?p> 張煌言合上書,贊道:“此書極盡用兵之妙,只要熟記于心,善加運用,那就可百戰(zhàn)百勝。”
劉永錫嘆道:“清虜傾師南下,占我大明江山社稷,生靈慘遭涂炭,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但愿張大人能率領(lǐng)義師,驅(qū)逐韃虜,收復(fù)失地,拯救天下蒼生!”
張煌言向劉永錫深深道謝,凜然道:“劉公子放心,蒼水當(dāng)奮起抗清,掃盡韃虜,驅(qū)散陰霾,收復(fù)我大明河山!”
劉永錫吟詩道:“疾風(fēng)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勇夫安識義,智者必懷仁?!币鳟?,豪情滿懷地說道:“張大人,我也不隱居在山中,這就到錢塘江去抗清救國?!?p> “公子不要這樣!”少年、老者和大漢從旁邊樹林中走出,攔住劉永錫,齊聲勸道。
劉永錫擺了擺手,鄭重說道:“你們不要多講了,我主意已定。兩個弟弟向錫、鞶錫尚在,有他們保住劉家血脈就足夠了。我為長子,當(dāng)與父親一般,竭力抗清,匡扶大明?!庇謱埢脱哉f道:“請張大人先行一步,我安排好家事,即到紹興,共謀抗清復(fù)明大業(yè)!”
張煌言道別劉永錫后,與葛明鑒、戚玉英策馬返回。
途中,葛明鑒高興地說道:“張大人得到《百戰(zhàn)奇謀》兵書,如虎添翼,必將行大義與天下,重整河山,拯救大明于危難之中?!?p> 戚玉英皺眉道:“即使張良、諸葛亮也要遇到英明之主劉邦、劉備,方顯其能;劉伯溫也是遇到太祖朱元璋,方能建立不世之功?!?p> 張煌言聽罷若有所思,打馬急向前奔去,葛明鑒、戚玉英緊隨其后。
三人返回紹興后,馮時敏、馮一鷺已回到驛館,黃宗羲設(shè)宴招待。當(dāng)晚,道別黃宗羲、張煌言,來到錢塘江邊,乘一葉小舟渡江。到了對岸后,沒有耽擱時間,在義軍士兵的護(hù)送下,日夜兼程,很快返回太湖義軍水寨。
馮時敏、馮一鷺向吳昜報告了會見魯王監(jiān)國之事,并說相約攻打杭州的日期,葛明鑒、戚玉英亦講了江上明軍紀(jì)律渙散,將領(lǐng)們追歡逐樂之事。
吳昜立即召集義軍頭領(lǐng)議事,堅定地說道:“盡管江上大軍士氣不振,矛盾重重,可一旦攻下杭州,一切將為之改觀。我軍當(dāng)加緊練兵,準(zhǔn)備充足的軍資,保證如期出兵?!彪S后寫好書信,派人送于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