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人間值得

　　連著半個月，葉青鸞沒敢離開自己鋪子。

　　她見天兒在店門外站著，有人問就說在等生意。

　　實則她是小心盯著隔壁。

　　糧店開張了，她師叔真親自來看店。

　　雖說迎進(jìn)送出什么的，自然有他那四個耗子傀，但是他也的確每日都端坐在店里柜臺后，風(fēng)雨無阻。

　　雖說事先他寫好了障眼法的符紙，在店內(nèi)店外都貼滿了。她還覺不過癮，親手在他袍子里兒上前后都各縫了好幾張。

　　若是普通百姓，是看不出他本來面目的。

　　可她還是不放心啊。畢竟這是都城長安，別說全國人都往這兒聚，就是全世界人都朝著這兒來呢。倘若出現(xiàn)玄門高手，他寫的那符怕就成了一捅就破的窗戶紙了。

　　.

　　她正出神，一陣香風(fēng)飄過來。

　　“哎喲，我說大喜呀，怎么半月沒見，你就想開了，決定要從良啦？”

　　葉青鸞剛喝一口茶，好懸噴了。

　　她扭頭，見是“魁元閣”的虔婆綠綺搖著鵝毛扇子走過來。

　　“魁元閣”名字風(fēng)雅，像是個書齋似的，可其實它是秦樓楚館。因接待的客人主要是各地進(jìn)京趕考的學(xué)子，故此才取了這么個討彩頭的名兒。

　　而“虔婆”，便是鴇兒。

　　綠綺自己不是東家，充其量算個“總經(jīng)理”。她最特別的一點是，還給自家上了年紀(jì)的姑娘們尋找從良的機(jī)會。便找上了葉青鸞來。

　　媒婆、虔婆都屬“三姑六婆”，社會地位一般低微，故此葉青鸞倒跟綠綺培養(yǎng)起了私交。

　　“綠娘子好歹當(dāng)年也是花魁娘子，琴棋書畫自不在話下。今兒個怎么連個招牌都念成這樣了？”葉青鸞掐腰回懟。

　　.

　　綠綺笑得也是彎了腰，嘴上卻還不讓，舉著鵝毛扇子指半空里。

　　“你瞧你瞧，這不是‘喜從良’嗎？”

　　葉青鸞只能翻白眼兒。

　　“中間的‘天’和‘米’都哪去了？你當(dāng)你是測字先生啊，還給人拆字兒？”

　　綠綺大笑，“哦？還有那兩個字嗎？沒看見啊~”

　　葉青鸞將她給拉過來，站在端正的位置上。

　　“這回看見了吧?！?p>　　綠綺卻一雙眼早飄進(jìn)糧店里去了，“喲，店家是個年輕的郎君？”

　　.

　　葉青鸞便將綠綺又給拉一邊去了。

　　“瞧你，一不小心就把你自己個兒的心思給說出來了。等你哪日正經(jīng)想從良了，你來找我，我必定整個大唐翻遍了，給你找個好郎君?！?p>　　綠綺微微怔了下，隨即笑，“我？我就怕這天下，敢娶我的郎君還沒生出來呢。”

　　葉青鸞沒錯過綠綺眼角滑過的一縷哀傷。

　　她便笑，“我聽懂了，綠娘子是想老牛吃嫩草呀！”

　　綠綺推她一把，“還說我？你自己呢，還不是都沒能給自己找個郎君去？”

　　葉青鸞嘴角抿緊。

　　“早告訴過你了：我男人已經(jīng)死了。”

　　.

　　綠綺認(rèn)真端詳葉青鸞半天，“……你恨死那個男人了?！?p>　　葉青鸞揚(yáng)眉望去，“啊?！?p>　　綠綺便握了葉青鸞的手，“無妨無妨。再可恨的男人，反正也死了。再給自己尋個順眼的就是。”

　　她說著眼風(fēng)掃過糧店去。

　　“比方說，那位郎君……”

　　葉青鸞登時咳嗽了，“你又渾說！”

　　綠綺便笑，“也不知道誰，就站在人家門口，一雙眼珠子都快粘到人家身上了。連我來都沒看見?！?p>　　葉青鸞：“……”

　　綠綺說的倒也沒差，她真盯著那邊看呢。

　　可是，這跟綠綺以為的不是一回事??！

　　她小心望一眼綠綺，“你覺著，他值當(dāng)么？”

　　綠綺蹙眉想了想，“嘖，倒是眉眼普通了些。我這都看了他好幾眼了，壓根兒沒記住他長什么樣?！?p>　　葉青鸞這才放下心來，“對，就大眾臉，扔人堆兒里就再拎不出來那種?！?p>　　綠綺：“？”

　　這喜娘子，又說她聽不懂的方言了。

　　“咳，甭管眉眼什么樣，總歸年輕就行！我這么端詳著，他腰細(xì)腿長，那身骨當(dāng)真不錯！”

　　葉青鸞又咳嗽了。

　　綠綺眼角流波，“信我，他可是塊好料子。著意教好了，必是條生龍活虎?！?p>　　偏這一刻，店內(nèi)的木幽子，正抬眼望來。

　　葉青鸞趕緊一把捂住了綠綺的嘴。

　　“姐，這是大街上，不是你閣里！”

　　.

　　好容易把綠綺給勸走了，葉青鸞剛進(jìn)鋪子坐下，木幽子就過來了。

　　葉青鸞激動得站起來，“誰讓你過來的？”

　　他那破符紙在她這兒不管用，她看著他就還是原來那個他，一點都沒泯然眾人。

　　他一臉無辜，“吃飯了?！?p>　　他將做好的飯菜擺在幾案上，“魚香茄子煲。嘗嘗?！?p>　　.

　　還用嘗？她一聞這味兒就要流口水了！

　　“可是你怎么能在這兒做這個？”她壓低聲。

　　就算大唐有茄子，但是沒“魚香”這個做法。

　　他卻含笑看她，“……茄用子未成者以竹刀骨刀四破之，湯炸去腥氣。細(xì)切蔥白，熬油令香。豆醬油，擘蔥白與茄子俱下，缹令熟，下椒姜末?！?p>　　她：？

　　他黑瞳點染淘氣：“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

　　她一顆心這才“哐當(dāng)”落回去。

　　.

　　放心干飯，她吃得顧不上抬頭。

　　在西市這兩年，她晌午就沒吃過正經(jīng)的飯。許多時候就是買個胡餅，隨便咽了。

　　這樣的熱飯熱菜，真是人間值得。

　　他就坐在一旁看著她吃，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遞上清茶，慢慢悠悠問，“……方才那位香風(fēng)襲人的大娘子，說我什么？”

　　葉青鸞一口米粒兒全噴出來了。

　　他也不急，伸手一顆一顆替她拈起，“我聽見了，知道她是在說我。只是沒聽真楚。”

　　葉青鸞狂吸好幾口氣才給壓住。

　　瞞不住了。

　　“……她是虔婆。她說想給你介紹幾位好姑娘?！?p>　　她說完了，挑釁地偏頭看他。

　　“哦?！彼荒樒届o，“替我轉(zhuǎn)告：不必費(fèi)心?！?p>　　.

　　“阿娘！”沐兒不知又從哪兒鉆出來，撲過來抱住她腿。

　　她嘆口氣，“去哪兒瘋了？”

　　沐兒響亮地笑，“沐兒去引路！”

　　葉青鸞：？

　　還沒等葉青鸞問，門外便已傳來詢問聲，“這里可是喜娘子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