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羅來信,孫孬蛋徹底老糊涂,只認得妻子鄭玙鄭七娘。孫石頭身體好,每天早上練武后,從孫圪垱走到大槐樹下,論戰(zhàn)天下,思路清新,不亞于年輕老頭子。這天早上,石頭走到院子里自言自語,琢磨李迥秀、蘇味道與張氏兄弟的關系。一陣陰風吹過,頭腦昏沉,好像著涼了。病來的突然,鄭玚背著藥箱趕來的時候,石頭燒的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胡言亂語。
鄭玚與父親一樣,承繼大醫(yī)張文仲的醫(yī)術,善治老人病。石頭額頭熱的厲害,這種病可大可小,全看命。開了副藥,告訴麥子,喝完藥湯捂汗,暢快淋漓出身汗,馬上就好。石頭額頭熱,身子涼,悟了一整天,都沒出汗,深夜去世。
麥子哭天搶地,嚎叫道:縣衙已經上報朝廷,你咋就不等等,當了爵爺再走。
機會好的話,年過八十,朝廷賜爵位。老家主去世,這是孫圪垱的大事,全村放假,大槐樹下老頭全部請來,流水席吃了好幾天。辦完喪事,麥子暴揍孫元粟,召集孫圪垱各家主集會:
“石頭走了,俺還在!孫圪垱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敗在我手里。不要覺得我老了、糊涂了,其它事我確實忘了,有俺元粟管;我就記得咱村的規(guī)矩,還記得咋打人;誰敢壞規(guī)矩,先問問我的鐵拳!”
多年以來,石頭這一房管種地,小豕房管攤檔,王家管商,鄭家管書舍,一直沒變,反而因分工明確,各自的權威性都得到加強。麥子發(fā)飆,家主兒子孫元粟唯唯諾諾,不敢多說話,眾家主也都支持。孫圪垱規(guī)矩大,有能力賺錢的才能進城混,其他人必須種地、讀書,名其曰“耕讀”。孫圪垱地少人多,不像想當初,要下死力氣干活;現在下地,不怎么苦,反而如讀書人一樣風雅。
康惠澄、安僧達兩家的地,隔著一條路,緊挨孫圪垱,位于瀍水以東;瀍水在這里從東流折向南流??导胰松?,耕地交由孫圪垱打理;安家老大安元書耕讀于此,同樣歸孫圪垱;剛來時不服管教,被孫元粟揍了幾次,才變的老實。麥子發(fā)威,安元書也沒逃過,挨了幾拐杖。麥子年老力衰,拳頭無力,靠拐杖打人。看著虎視眈眈的孫元粟,安大郎不敢跑、不敢躲,覺得拐杖比拳頭還厲害。安僧達、鄭大娘聽說后,很是高興,嚴厲告誡其他子女:誰要是不老實,送到孫圪垱種地。
康元石慶幸,家里人少,不用耕讀,還是做掌柜舒心。圣神皇帝往來長安、洛陽,石城酒樓隨之起伏不定。前兩年生意最差的時候,只剩下一半客流。被逼無奈,酒樓開始轉型,招攬南北市商賈。商賈節(jié)儉,不習慣大手大腳;盡管酒樓花銷不大,還是被視為高檔場所,不輕易入住。
伙計老遠看到杜審言,康元石道聲抱歉,丟下手頭的客人,跑去迎接,誰知道這位白衣公卿想去哪里?伙計描述,杜審言情緒不好,兩眼呆滯,漫無目的隨意走。
可能為蘇味道的遭遇傷神吧。前幾天,李迥秀、蘇味道,兩位白衣公卿被貶,康元石這種整天忙碌、不關心朝局的人都知道,張氏兄弟成為眾矢之的,大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吧。
走到杜審言面前,康元石站到路旁作揖,恭敬地說道:
“杜公!”
杜審言從沉思中清醒,愣愣地看著路旁的青年郎君:
“原來是識字的酒樓掌柜!”
康元石微笑著回答道:
“杜公好記性!為了銘記那次盛會,我特意整理出一座小宅院,還沒客人進去過。要是杜公有空,現在去看看?”
杜審言沉思片刻,說道:
“也好,去看看。”
伙計早早把院子收拾好,杜審言進來后,伙計退走,康元石親自伺候。喝著陳子昂喜歡的蜀茶,看著《送吉州杜司戶審言序》,杜審言眼睛濕潤,臉頰抽搐,胡須抖動。見狀,康元石退出房間,輕輕拉上門,站在院子里等候。
杜審言的遭遇類似陳子昂,莫名其妙得罪人而入獄。比陳子昂幸運的是,杜審言有個孝順兒子。官方消息:
杜審言貶吉州司戶參軍,司馬周季重、司戶郭若訥構其罪,系獄將殺之。季重等酒酣,審言子杜并年十三,袖刃刺季重于座,左右殺杜并。季重將死,曰:
“審言有孝子,吾不知,若訥故誤我?!?p> 杜審言免官還東都,蘇颋傷杜并孝烈,志其墓,劉允濟祭以文。圣神皇帝嘆其文,授著作佐郎,遷膳部員外郎。
康元石聽到的傳聞,都是官方消息,不涉及內幕。不過,沒人傻傻地相信,真實內幕無從得知。杜審言、李嶠、崔融、蘇味道被尊為文章四友,相互關系好而性格各不同,以杜審言最為孤傲;也因此,四人交結的官場朋友全然不同,從中看不出名堂。蘇味道被貶,民間都知道,劍指張氏及其親近者。
“拿筆來!”
康元石竊喜,如此情調,終于孕育出意境,希望能有佳作。帛墨筆硯早已備好,康元石帶進房間??吹贸?,杜審言洗過臉,情緒穩(wěn)定;殘留的一絲悲憤,經筆墨宣泄而出,力透帛背:
心是傷歸望,春歸異往年。
河山鑒魏闕,桑梓憶秦川。
花雜芳園鳥,風和綠野煙。
更懷歡賞地,車馬洛橋邊。
杜審言忘記剛才的不快,放松自我,也不讓康元石侍奉,自斟自飲??翟療o聊等待,只能趁送菜的機會,觀察其精神。
酒足飯飽,起身離開的時候,杜審言似有猶豫,在房間里踱步沉思。康元石站在門口數數,走了差不多十來回,杜審言停下來,溫和地說道:
“識字的掌柜,再拿筆來!”
一揮而就:
今年游寓獨游秦,愁思看春不當春。
上林苑里花徒發(fā),細柳營前葉漫新。
公子南橋應盡興,將軍西第幾留賓。
寄語洛城風日道,明年春色倍還人。
杜審言審視兩副大作,看了又看,似有遺憾;想要改動,卻無從下筆。讓康元石收起詩作,自言自語到:也許,缺憾才是人生;轉頭對康元石說道:
‘識字的,保存好,不要讓外人進來看,對你沒好處!
做酒樓掌柜,時常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物,門外的乞丐,走街串巷的貨郎、游醫(yī),達官貴人,落魄書生。求生、失意、得意、麻木不仁、醉生夢死;總之,人間百態(tài),盡在酒樓。不可避免,康元石經常受感染,也經常被石暮雨罵:
“咱家開酒樓伺候人,情緒是咱的飯碗,你可別當真學那些無聊人。要是沒飯吃,我看你還學人家文曲星傷春悲秋!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寫出好文章,娘專門給你營造氣氛,讓你傷心欲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