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禍從天降（上）
次日清晨，劉平剛一醒過來，便驚呼出聲，這里分明不是未央宮內(nèi)。房間里四下都能聞到脂粉香味，錦羅床帳，看著十足的是個溫柔鄉(xiāng)，半點(diǎn)也沒有宮內(nèi)的氣派。再細(xì)一想，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昨日自己竟是一夜未歸，想到父王震怒的情狀，自己不免又是一身冷汗。
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帶來的那幾個長隨，暗罵這幾個奴婢，不知為何這般作死，不把自己叫回宮去。想到這里，再也躺不下去，翻身下床，便開始叫那個年長長隨的名字:“張祥！張祥！張。。?！闭俸?，只見一個女子一掀簾子，嬌笑著進(jìn)來了，這名女子，頭挽高髻，發(fā)髻上左右各插一支碧玉金簪，腮上淺紅，唇正中間，點(diǎn)上一點(diǎn)朱紅，一身青色廣袖長服曳地，腰間束以黃絹腰帶，雙手籠在袖中，一步三搖，如春風(fēng)拂柳一般地行了過來，劉平看得又是一呆，心想，這妓館下次是決計不能來了，迷了本性不說，還時時讓自己受窘，露出這番急色模樣。
那女子倒似見慣了男人在她面前這副蠢樣，依舊嬌笑道：“公子可算起了，日頭已經(jīng)快三竿了。這人長得不錯，可這酒力就也忒嫌差了些，才喝了幾杯，就醉成這個樣子?！眲⑵侥樣质且患t，在女人面前，他就只有紅臉的份，當(dāng)下說道：“姑娘卻是何人，我那位朋友呢，我的那般下人呢？”那女子又笑道：“你急個什么，都睡了一晚了，還急在這一時阿，你那朋友見你醉了，就自己走了，囑咐我們好好招待你，你那幫下人阿，呵呵，只怕這會子還沒起呢，他們酒力可比你好，昨天幾個人楞是喝掉了一大壇子?！?p> 劉平一聽，微生怒意，難怪這些下人們沒有叫自己回宮，原來自己喝上了，可是當(dāng)著這名女子又不好發(fā)作，忽然驚覺她的話里說好好招待，難道。。？劉平這下卻是不甘心了，心想，我前世今生幾十年的童子功，今天難道交待在這等女人的身上？劉平一急，脫口而出：“你們難道對我。。。？”
那女子聞言，微一愣，轉(zhuǎn)而大笑道：“哈哈哈，看你就是個雛兒，也學(xué)人家來逛妓館。你又不是女的，干嗎那么著急，再說了，你當(dāng)本姑娘是什么人，還能趁你醉了把你怎么樣不成？嘖嘖嘖，本姑娘在這廣香苑也待了些年頭，卻頭一次見你這樣的，上了這兒的門，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不知做給誰看?！?p> 劉平又羞又怒，道：“本公子來這與你何干，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卻也不是浪蕩之人。”那女子也微怒道：“喲，這話說的，不是浪蕩之人，你上這來干什么，來不成是來和人切磋學(xué)問哪？”劉平被噎了一下，“你！。。?！保桥訁s是渾不怕，再拿眼輕蔑地看了幾下劉平。
劉平抓起床頭的衣服，繞過那女子，一摔簾子，徑自出了房門。他剛走，一個嬌艷如雪的姑娘就走了進(jìn)來，卻是昨日侍奉劉寄劉平的雪娘。雪娘嗔道：“云娘，叫你好生招待他，怎么倒吵了起來，他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得罪了可不是好玩的。”
云娘一白眼道：“任他是皇帝老子，到了這也就是個男人。本姑娘把自己房間讓給他睡，半個謝字都沒有，還沖我發(fā)脾氣，氣死了活該?！边@云娘乃是廣香苑的幾個頭牌之一，生得也是一般的美艷動人，可是性子也急躁得很，好喜和人斗嘴，輕易不肯服輸。有些達(dá)官貴人卻偏好這口，平時見別人對自己唯唯諾諾慣了，乍有個人不給自己好臉子看，竟是覺得挺稀奇。不過這也虧得云娘美艷非常，若是本身相貌就比較抱歉，還老是耍脾氣，別說在妓館待不下去，作別人的老婆可能都要被休了。雪娘見狀，也不再勸，搖頭嘆了一句，徑自回房去了。
這邊樓下，劉平已經(jīng)在厲聲責(zé)罵那幾個長隨，說：“今日若是父王怪罪下來，有我一下受的，就有你們十下，全都仔細(xì)你們的皮?！眲⑵奖揪陀信猓俦荒莻€云娘一通擠兌，當(dāng)下怒意又帶了三分惱意，沖下樓去把這幾位長隨從夢里踢了出來，便開始教訓(xùn)開了。
訓(xùn)了半天，老鴇也來勸了，旁邊的嫖客也有探出頭來湊熱鬧的，全都看見一個玉面少年，衣冠不整，在狠聲怒罵著地上跪著的一溜衣冠更是不整的長隨。罵了一會，劉平也覺得大庭廣眾的，不太合適，又急于回宮去給父王請罪，就又踢了這些隨從一腳，讓他們?nèi)ス土笋{車，一路飛奔未央宮去了。
一路上劉平懊喪不已，自己還想做大事呢，這點(diǎn)黃湯灌下去就找不著東南西北了。今日父王還不知該如何震怒。
到了未央宮自己歇息的宮殿，劉平斥退了跟著的幾名長隨，獨(dú)自一人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殿門，殿內(nèi)卻不見一人，正自奇怪，哥哥劉庸氣喘吁吁地從外面進(jìn)來了，一見他，趕忙拉住他的手說：“兄弟昨晚去哪里了？我派人找了一晚上，簡直急得不行，又不敢稟報父王?！?p> 劉平一聽，也顧不得感謝哥哥了，趕忙問到：“父王他不知道？”劉庸說：“阿，我還沒敢稟報父王。”劉平奇到：“父王昨晚不在宮內(nèi)嗎？”劉庸道：“你昨天走后不久，淮南王爺就派人來請父王了，說是他那里請了不少飽學(xué)之士，請父王一起過去論道。后來天晚，想必就宿在那里了。因此你沒回來，父王并不知道?！?p> 劉平暗道一聲好險，趕忙又說：“哥哥，這件事情就別告訴父王了，徒惹他生氣?！眲⒂裹c(diǎn)頭，卻又問到：“你昨晚到底哪里去了，我遍尋不著，還以為你被歹人劫了呢?！眲⒂棺蛲砼扇苏冶榱碎L安城，卻獨(dú)獨(dú)沒去找那些妓館，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弟弟去了那種地方，他是個讀正經(jīng)書的正派人，自然把別人也想得都正派。劉平可不敢說自己去廣香苑了，趕忙扯了個謊說：“昨日碰見膠東王叔，他拉我去一家樂坊，聽了一晚的絲竹，怎么也不讓我走，他是長輩，我也不好駁他的面子，這不，一大早就趕回來了，生怕父王怪罪，正要解釋呢，既然他不知道，那就干脆不要告訴他了，省得再解釋一遍?！?p> 他說的倒也有一半是真的，反正自己哥哥也不會認(rèn)真去問膠東王，回頭只要讓那幾個下人不說出去，也就行了，不過他們要是說出去，他們自己也逃不了一頓狠打。一場風(fēng)波這就算過了。
晌午時分，長沙王回來了，問了問劉平對長安的印象，也沒覺得什么異樣，就自己躺去歇息了，明日圣上千秋，還得忙活一整天呢。一時倒也無事。
劉平不禁暗暗慶幸自己福大。等安穩(wěn)下來，腦子里又想起云娘那副鄙夷的神色，劉平不禁發(fā)狠到“遲早要讓這女人吃上苦頭，我何曾被人這么說過，連梅妃那老太婆也只會陰陽怪氣地說幾句隱晦之言，著實可恨?！边@一天過得太平如常，一夜無話。
次日，剛過午時不多久，長沙王就催著兩個兒子起來了，再看他，王冠，朝服都已經(jīng)齊備，顯然是對父皇的千秋圣誕重視非常。劉平劉庸也趕忙洗漱更衣停當(dāng)，父子三人跪坐在榻席上，各想心思，等著執(zhí)事太監(jiān)來宣召。
約莫寅時末刻，執(zhí)事太監(jiān)到了殿外，朗聲宣道：“皇上圣旨，皇太后懿旨！”父子三人急忙跪了出來，太監(jiān)接著宣道：“皇上圣旨，皇太后懿旨，宣在京諸皇子，諸王，后宮嬪妃，公主，諸王子，翁主，列侯，命婦，及在京六百石官員以上到未央宮前殿朝拜，賀圣上千秋萬壽之喜！。”三人山呼萬歲之后，趕忙就跟著這位太監(jiān)往未央宮前殿奔去。
未央宮前殿高大異常，乃是世所少有的宏偉殿閣，矗立未央宮群中，盡顯皇家氣派。待劉發(fā)三人到得前殿，已見諸多王公大臣都站在殿前廣場，卻是半點(diǎn)聲音也沒有，不管身份多高的人也不敢在這里喧嘩。三人趕忙走了過去，按照禮官的引領(lǐng)，依品級班次站在藩王的行列里。
貴戚百官陸陸續(xù)續(xù)來齊了，再等了片刻，天將亮而未亮?xí)r，幾十名禮官站在殿點(diǎn)的石階上齊聲喝道：“趨！”，一時間，幾百人一齊趨步上前。百官分列兩班，列侯，將軍及一眾武官序次站于西方，東向而立，文官自丞相以下皆依次站于東方，西向而立。諸侯王，各宗室貴戚，以及前來賀拜的蠻夷另按尊卑之序侍立階前。
這時禮官又齊宣道：“皇上，皇太后駕到。”話音落了，便見皇帝乘龍輦，皇太后乘鳳輦，從殿中緩緩行出，待皇帝太后二輦停住，禮官齊齊宣道：“諸王賀！拜！”諸王聽言，紛紛行三跪九叩大禮，又聽禮官宣道：“諸國使臣賀！拜！”，于是各蠻夷使臣也都紛紛行禮，禮官再道：“文臣賀！拜！”，眾文官自丞相往下都三跪九叩，口呼萬歲，禮官又道：“列侯將軍及軍史賀！拜！”，又是一通，最后禮官宣道：“后宮嬪妃，諸公主，翁主，命婦賀！拜！”這又是嘩啦啦一通。
這便是漢宮大朝的禮儀，當(dāng)初劉邦見了這架勢都喜樂瘋了，說是如今才知天子的滋味何在。這般莊嚴(yán)肅穆的景象，卻也是使皇帝的威嚴(yán)達(dá)到了頂峰，劉平看完這一場賀拜之禮，內(nèi)心里覺得這做皇帝果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營生，怪不得那么多人掉了腦袋也要搶這位子坐。
皇帝太后等幾百人全都拜完了，才雙雙手一抬，說“群臣免禮，起”，一時這場大禮才告終結(jié)，皇帝說了一通告祭上天，撫慰黎民的話之后就傳旨設(shè)宴了。這些剛剛神情嚴(yán)肅的王公大臣才緩過氣來，魚貫入殿。
未央前殿內(nèi)軒敞無比，早已擺下了無數(shù)幾案，席子，眾官由禮官領(lǐng)著按照品秩入了席。劉平并無自己的席位，依著父王坐了下來。開始便是眾人賀壽，這么多人賀下來，劉平已經(jīng)快要睡著，但是又根本不敢睡，連瞇下眼鏡都可能被禮官給當(dāng)眾趕出去。待到劉發(fā)獻(xiàn)白鹿的時候，群臣一陣騷動，景帝也大快，笑道：“發(fā)兒有心了，這個禮物朕甚是喜歡，交由御苑好生喂養(yǎng)?！眲l(fā)見父皇高興，趕忙又拜了幾拜。
眾人獻(xiàn)完寶，已近巳時，首領(lǐng)太監(jiān)傳膳，一群太監(jiān)就往來穿梭，把那佳肴端了上來?？墒前俟賲s沒幾個人真正動筷，就讓這些吃的在那擺著。
竇太后道：“皇帝壽誕，一群人干坐著也沒意思，群臣們有那能言善賦的，當(dāng)下就給皇帝獻(xiàn)上一賦，如何阿？”景帝側(cè)身一躬道：“母后體念兒臣，兒臣感激不盡，一切盡照母后的意思辦?！备]太后微一笑道：“我這瞎老太太阿，雖然看不出好壞來，但是能聽出好壞來，眾王公大臣們，都顯出本事來吧，賦得好的，哀家重賞?！?p>